陈清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道:“进来吧!”
陆千推开门走了进来,请安之后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九爷,小女桂香就候在门外,九爷是要现在就见见她,还是另有吩咐?”
陈清站起身来到厅中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让她进来吧。”
陆千道了声是,然后转身走到门口,招了招手道:“大丫,进来,快来见过九爷。”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看上去也不过才到陈清的肩膀那么高,眼神有些闪闪躲躲的,却是更显灵慧了些,她一步一挪地走进门来,陆千道:“快给九爷磕头。”
那丫头低着头走前两步,装作眼睛四处瞧的空当不经意地往上瞥了一眼,却是刚好遇到了陈清的眼神,忙一闪避开了,身子已经袅袅挪挪地拜了下去,“陆桂香给九爷磕头。”
陈清看了她一会子,便转过脸来看着陆千,陆千见状赶紧解释道:“九爷,那边的亲事已经退了,虽然不免花了点钱,事情办的还算顺利,桂香听说是九爷看得起她,要她进府来伺候,也高兴的不得了。”
陈清点了点头,又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陆桂香来,陆千说她很高兴到自己身边来,陈清一点多不怀疑,因为从两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当时才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的时候,陈清就对她留了心。
当时陈清被困在府里读书,每个月只有有限的那么几天自由时间可以出府去,而当时陈清虽然已经在风月场中闯出了名头,却突然更想到普通百姓人家去走一走,正好当时陆千被迫投靠到了自己门下,陈清便找了一身仆人的衣服,便服溜了去他的家里。
当时出来开门的就是只有十二岁的桂香,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有些小美人的意思了,陈清见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毕竟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举手投足的已经有些风情,这个事儿拿到任何时候都是有点儿让人好奇的。
不想她以为陈清只是一个陈家的下人,见陈清不住地看她,当时便立眉瞪眼的作势要骂,但是随后陆千出来了,一声九爷却让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很快变得热情无比,十二岁的小女孩,已经可以镇定从容的指挥着自己的母亲退出堂去,又请陈清坐,几乎比他的父亲陆千还要干练。
而且,陈清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后来她又出来给陈清献茶时,还故意做出了一副羞羞怯怯的小家碧玉模样,嘴唇上却是已经趁着陆千肃客的功夫涂上了淡红的胭脂,而陈清伸手去接茶盏的时候,她突然的突然变了个姿势,让陈清的手正好伸到她白腻的小手上,然后她轻轻地咬着薄红的嘴唇,一脸的惊慌,却又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小模样,倒是端的诱人。
虽然因为她当时还太小,做作地不免太露痕迹,而且像陈清这等阅遍了世间*的贵公子,也根本就不可能会被她这么简单的勾引给打动,但是陈清却知道,这个女孩虽然看上去清纯得一塌糊涂,其实却是有心机地紧呢。现在过了两年,她应该是更成熟了些,或许以她现在的心机,做出事情来就连陈清也不容易看破了呢,但是陈清却一点都不怕她会对自己玩什么小九九,因为他看穿了这个小女孩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太贪图富贵,也就是说,她心里的yu望太强烈。
对于陈清来说,他手下的人有yu望并不可怕,因为人只有有所求,才更方便他下手去控制,反而是一个人如果无欲无求,那就会让人无处下手了。而向陆桂香这样,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如此不俗能力和强烈yu望的,对于陈清来说简直就是难得的人才了。
这样的一个有野心的女孩子,陈清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肯定,她是绝对不会甘心嫁给一个普通的小市民的,与此相比,只怕她更愿意到自己身边来做一个下贱的婢女,因为这样她才能够靠近机遇,不至于在市井间一生碌碌。但是,陈清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脸上明显写着不情愿,就好像是她根本就不愿意到自己府里来似的。
当下陈清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心道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跟自己玩心眼儿啊,她居然还会想到怕表现得太高兴的话,会得不到自己重视呢。不过,陈清最讨厌的就是底下人跟自己耍小聪明,当下他不由好奇地看了陆千一眼,心说难道你没有告诉你的女儿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吗?不过仔细想一想,以后终究是自己来使唤她的,还是自己来敲打她一下会更好。
当下陈清笑着站起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捉住她光滑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问道:“你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吗?还是舍不得你的小情郎?”
桂香显然是在来之前早就已经做了应对陈清的各种准备了,她眨了眨眼睛,几乎是连想都没想,眼泪便滴落下来,滑过粉嫩的脸庞之后扑答扑答地落在地上,但她却是一脸委屈地抽噎着说道:“不,桂香愿意、愿意来伺候九爷。”
陈清看着她毫不做作的“表演”,几乎想要立刻笑出来。他强自压住了笑意,叹了口气道:“别哭了,爷只是觉得你出落的小美人儿似的,不想让你嫁到那些小户人家里去,害怕你的一辈子就给那些俗人糟蹋了罢了,这才想要让你到爷身边来历练历练,顺便也能点拨点拨你,说起来也算是对你父亲的一点恩惠,唉,既然你心里并不高兴,那就算了。”
陈清站起身来,对陆千道:“陆千,把你闺女带回去吧!”
陆千闻言脸上的表情不变,答应了一声便看向自己的女儿,如果仔细注意的话就会看到,他眼睛深处那一声叹息。来之前他特意叮嘱过桂香的,让她千万不要在这位陈九爷面前卖弄小聪明,因为那样很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很显然这个死妮子太有主意了,她没有听自己的,结果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丫,起来吧,咱们回去!”陆千很平静地说道。
桂香听了陈清的话,不免一下子愣住了,听到父亲叫自己,她扭过脸去看了父亲一眼,几乎是一下子就读懂了他的眼神,她突然想起在出门之前父亲说的那句话,“爹在那陈九爷手下呆了两年了,但是关于他,却只有一句话可以告诉你,任何认为可以戏弄他的人最后一定会被戏弄,所以,呆在他身边还是傻一点好。”
桂香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陈清一眼,虽然她从陈清的眼中并没有看到那种戏虐的神色,但她还是明白了,自己确实低估了这位主子,从两年前,一直低估到现在。
但是,她是无论如何不甘心让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
陆桂香猛地一个头磕下去,砸在地上砰的一声,也看得陆千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陆桂香一连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伏在地上道:“桂香错了,九爷不要生桂香的气。桂香,桂香是真的愿意到九爷身边来伺候。”
陈清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见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这才轻蔑地笑了笑,觉得她刚才那个头磕得还算诚心,便决定不再难为她,当下说道:“我知道你脑袋瓜子灵巧,但是想要在我身边做事儿,你要记住一句话,不管你有多聪明,都不要对着你九爷来耍,有本事就帮着九爷去耍其他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桂香记住了!”她伏在地上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把她送到桐花别院去吧,让她去伺候小姨奶奶!”陈清摆了摆手,示意陆千可以把她带出去了。
因为决定把杨玉环养在桐花别院,总要有个称呼和名义,所以陈清便授意下人们叫她小姨奶奶,这杨玉环既不是姨奶奶,小也未必小,当下却也只能这般称呼,因为她对于陈清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
桂香又乖乖地磕了头,被他父亲带下去了。
“九爷,人已经料理赶紧了。”老何无声地闪进房间,垂手肃立着说道。
“嗯,重点是要查清这条线,看看除了他之外,吴胖子在我身边还安下了哪几枚棋子。稍有蛛丝马迹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陈清的脸上冷冷的,显然是整天盘算着在别人身边埋棋子,现在却在这方面着了别人的道儿,他心里很是郁闷。
“是。”老何答应了一声,又道:“您吩咐下来要查的那些人,小的已经全部掌握住了,他们呆在神京城内的,一共是十三个人,据小的观察,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尤其那为首者是一位道姑,看上去好像是在羌族内很有些地位,其功力么,非小人所能蠡测。”
陈清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他们已经去须眉楼见过元慕青了吧?”
“是。”老何点头答道。
元慕青最近风头甚劲,整个神京城都知道须眉楼里住着一位羌族的公主,那些人自然也可以很轻松的打听到这个消息,他们怎么可能不去见一见自己突然失踪了的小公主呢。
“想必他们现在正在想办法跟我见面呢,呵呵,你去跟他们接触一下吧,就说我要见见他们。”陈清的手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扶手,缓缓地说道。
老何又是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见陈清不再说话,而是坐在那里愣神儿,他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陈清叹了口气,心里着实有些狠不下心来,不由感觉烦躁得紧,当下便叹了口气,出门奔后面宜兰院去了。
进得院来,陈清顿时觉得心情为之一松,几个婢女躬身施礼,陈清笑嘻嘻地过去在几个人脸上逐一掐了一把,惹来了几个小丫头不依的娇嗔之后,便迈着大步往后面佛堂里去。
这里住着的,是他的一位姐姐。
更确切的来说,是表姐。因为姑母早丧,姑父也在两年后去世,所以他的这位表姐陆宜兰在十一岁的时候便被祖父接回了陈家,当自家孙女一样养着。两人从小一处坐卧,最是亲昵。
这陆宜兰比陈清大了三岁还多,从小便最是宠纵他,不过整个陈府却也只有她说的话,才能让陈清听得进去。自父母双逝之后,她便笃信佛教,每日吃斋念佛,连这座宜兰院都很少离开。陈清每到心烦的时候,只需要到这里来坐一坐,听姐姐给自己读一段佛经,便觉心头一片澄明,仿佛再多的烦恼都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而且,有一个秘密仅有他们姐弟二人知道,虽然他这姐姐是几乎不出门的,但是要说她只是闺阁弱质,却是绝对低估她了,其实现下陈清手上的一切开支,几乎都是他这姐姐供给的。
她在外面有着很大的生意,每年的收入除了供给陈清的开支之外,还在天下各处设了几百家粥场,每到灾荒年景,便会拿出很多钱来赈济灾民,朝廷要治河筑城,她都有偷偷的捐献,其豪富几乎是天下罕见,只不过这一切都被她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世人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幼年便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小姐,寄人篱下的整日缩在家里吃斋念佛罢了。
陈清推门走进去,一股檀香顿时传到鼻端,他轻轻地嗅了嗅,似乎中间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女儿幽香,脸上便不由得多了一抹笑意。
“脑子又转什么龌龊念头了?佛祖可在上头看着呢!”一个背对着门跌坐在蒲团上的女子闭着眼睛说道,十年了,她早就已经能闭着眼睛辨识出陈清这个小混蛋的脚步声。
“姐姐真是神仙呢,我还没开始想,姐姐就提醒我了!”陈清嬉转身关上门,笑着说道。
陆宜兰闻言笑了笑,心里暗骂了一句小淫贼,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不管此前的心境多么澄明,只要是这个小淫贼一来,自己的心境马上就乱了,她将一串极品檀珠做的念珠挂在手腕处,慢慢站起身来转身看时,陈清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端起刚才自己喝水那杯子,也不管里面的茶水凉没凉,便掀开喝了一口。
“嗯,比我那里的‘吓煞人香’多出了一股味儿来,这是什么味儿呢?”陈清装作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看得陆宜兰不由嗔了他一眼,心说还能是什么味儿,茶是自己刚才喝剩下的,里面自然留下了一点自己的味儿。
“你不陪你的花魁去,怎么反倒有时间到我这里喝茶来了?”她把念珠放到桌子上,也不招呼丫鬟进来,便自己去为陈清换了一壶新水,又回来帮他把杯子里换成热的,这才款款地在他对面坐下。
陈清嘿嘿地笑了笑,“我想姐姐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想我了?怕是没钱了吧?”陆宜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鬼才信他的话呢,前些年还好,整日价磨在自己这里,赶都赶不走,看那意思恨不得睡在这里才如了意呢,但是最近两年来,他也不过是三五天过来一趟罢了。
这话说完了,陆宜兰笑着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不由得微微愣神,这时只见陈清罕见地在自己面前满脸忧郁,她不由得一下子觉得心疼起来。
这个小混蛋就是这样,浑闹起来恨得人牙痒痒,但是一安静下来却又看得人心口发疼,恨不得把他揽在怀里哄着他好好地睡一觉。
“姐姐,给我读一段楞严经吧。”还没等陆宜兰出言询问,陈清突然开口说道。
陆宜兰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站起身来从书案上抽出一本楞严经,信手一翻,便是卷一心灵染悟相,当下她正要坐回去,陈清却突然笑了笑,道:“姐姐,坐到我身边来吧,我想离近些看着你读。”
陆宜兰闻言脸上一红,不由得身子有些发软,心里骂了一句小魔头,但是看着他脸上罕见地严肃无比,不知怎么就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当下慢慢走过去,陈清伸手一拉,陆宜兰便被他牵着小手儿拉到了怀里。
陆宜兰脸蛋儿红红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娇嗔道:“我是你姐姐!”
“是表姐。”陈清抓住她的双肩,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下来,笑了笑说道。
陆宜兰闻言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虽然很想反驳他一句,但既然已经是在他腿上坐下了,便也不说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有哪一次不是被这个小强盗把自己弄得脸红心跳的?当下她赶紧收束心神,把书拿起来,也不管坐的是肉凳子还是木凳子,开口读到:
“又以此心,澄露皎彻,内光发明。十方遍作,阎浮檀色。一切种类,化为如来。於时忽见,毗卢遮那,踞天光台,千佛围绕。百亿国土,及与莲华,俱时出现。”
天知道陈清是不是在听她读经,陆宜兰一边看着书,眼睛的余光却注意到,这个小冤家闭上眼睛低下头,鼻子在自己胸口处轻嗅个不停,然后还一脸陶醉的欠揍模样。
陆宜兰的脸色越来越红,心说这个小混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但是不知怎么,自己的身子竟然也是越来越酥麻,她不由得绞紧了双腿,心里哀叹一声,提高了声音诵读道:“此名心魂,灵悟所染。心光研明,照诸世界。暂得如是,非为圣证。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陈清觉得自己的心在姐姐的体香与氤氲的诵经声中,逐渐平静了下来,脑子也一下子变得伶俐了起来,将早就定下的事情又反复推算了几遍,当即眼中厉芒一闪,便下定了决心。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面对自己的敌人时,如果自己的心不够恨的话,那还有什么资格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呢?又有什么资格抱着自己美丽的姐姐,实现这一场美丽的梦呢?
陈清突然拉过陆宜兰的手,诵经声骤然停下,陈清在那娇小的手背上轻轻地抚mo了两下,感受那丝毫没有柔若无骨的小手上如婴儿般细腻的肤质,陆宜兰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却奇怪的没有开口阻止,甚至连把手抽回来的想法都没有,因为她突然看到陈清眼中巨大的痛苦,和那份义无反顾的决绝。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陈清了,因为在她面前,陈清从来都不必隐藏自己,总是将所有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不管是赤裸裸的爱慕,还是赤裸裸的雄心。
从刚一进门时,她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再看他现在的表情,陆宜兰心里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大事了。不过她并没有问,在她的心里,陈清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伟男子,陈清想要做什么,都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那么就任他去做就是了,该告诉自己的时候,他会告诉自己的,又何必多问?
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他心烦的时候为他诵读经书,帮他解开心结,在他成功的时候为他翩然起舞,为他置酒庆功,在他受伤的时候为他揉瘀呵痛,帮他重建信心。至于其他的,谁让自己当初为了拒婚,许下了终生侍佛的诺言呢!
陈清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一口,心里默默地说道:“姐姐,相信我,你想要的,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刻,堂上宝相庄严的佛祖好像也悄悄地合上了眼帘,嘴角溢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二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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