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希如兴高采烈地把信息带回地球联合宇宙探索队,消息又由旗舰传回地球,却并没有如她所预期般掀起惊天巨浪──
消息被各国政府一致封锁了。
一来,他们对斑奈塞星一无所知,甚么都是斑奈塞星人自己说的,他们无法确定斑奈塞星是值得信任的交易对象;二来,毕竟非我族类,谁知道他们在想甚么、是否有狼子野心;三来,言语不通,这价钱怎么谈,地球又有甚么是斑奈塞星想要的,他们都没有概念!更别说最后这价钱各国该如何分摊这种没有影儿的问题了。
在各国政府对与斑奈塞星合作之事踊跃讨论、激烈争辩──反正就是举棋不定──时,章希如又跑到外星人的旗舰上独个儿与斑奈塞星人吃了几次茶。
彼此熟络一点后,斑奈塞星人告诉她,维持那个光柱颇耗能源。在太空中制造出一条能走能呼吸能屏蔽幅射的通道,可不是打一盏探射灯那般简简单单。章希如一听便脸红,知道人家是不太耐烦了,觉得地球在浪费他们的时间和能源。因此,章希如回去向旗舰跟进前,跟斑奈塞星人说好了,二十六个小时后,她再过去告诉斑奈塞星人地球的决定。要定下这个时间,章希如还举着指针手表比划了半天,才换算出斑奈塞星的一天等如地球的二十六个小时,比说明地球的生态危机还困难。
二十六个小时后,地球的决定还没有出来。
章希如也理解这种大事要慎重,只能怪自己当初太兴奋,天真地以为人人都跟自己一样,想都不用想便会决定要交易。无论如何,事先跟斑奈塞星人约好了,章希如还是得过去。虽然相信斑奈塞星人也会理解地球人的顾虑,但要怎么解释,章希如还真是犯愁。
幸好,这次旗舰那边派了舰长的副官和十几个翻译同行,大概是要把外交权拿回手中,不让她一个傻不楞登的小市民乱来。对此,章希如还很是高兴的。关系到整个地球的未来那么大的责任,她也背不起。
章希如无论如何没料到,这位副官和十几个翻译都是明副其实的精英。
所谓精英,会的都是上流社会约定俗成那套。像比手划脚、画歪歪斜斜的画这些难看的小丑动作,精英们可做不出来。
其中有一两个比较敬业的翻译也曾兴勃勃地试着与外星人比划沟通,倒不是不行,可是在同侪嘲笑不屑的目光下,很快便放弃了。至于那位副官……拜托!人家是来出使探访、与外星文明建立友谊、「顺便」视察外星文明的,不是来当翻译的!
更糟的是,不论是副官还是翻译,他们作为血统纯正的地球人,都隐隐对「外星生物」怀有戒心,总是不自觉地与「外星生物」保持着距离。斑奈塞星人倒是对他们很客气,看了章希如又比又画的解释以及尴尬的笑容后,很爽快地让他们过两天再来。
正事讲完,总不好立刻告辞。于是章希如在几番提议都被那位副官以「涉及地球对外星机密」为由驳回后,终于拿了饮食文化这个话题来跟布朗丁闲聊,副官对「外星生物」(这是精英们对斑奈塞星人的称呼)的饮食文化大概也没有兴趣,不再要求她翻译。于是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她跟斑奈塞星人对话。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地球联盟的决定依然没有出来,精英们也对于这种干坐在外星人的舰上陪笑吃茶、看章希如小丑般比划的事情兴致尽失,便把向「外星生物」道歉然后另订日子、拖住「外星生物」舰队的工作丢给了章希如。
至于「地球对外星机密」会不会被章希如泄漏的问题,大家都自动忽略了。毕竟眼见斑奈塞星人的科技比地球先进那么多,傻瓜也能想象到他们要侵略地球的话,似乎也只需要动动指头。那之前怎么想象不到?样子总要做做、姿态总要摆摆啊,不然那些「外星生物」岂不是以为他们很好对付?
章希如人在屋檐下,虽然不满,也得听命,而且一旦想到事情关系到地球上那么多生灵的未来,要她使性子故意把事情搞砸她也做不出来。既然这事情在这里只有她章希如办得来又愿意办,她便辛苦一把好了。反正这种事大概也不会有让她遇到第二次。
而深入了解斑奈塞星文化以便日后谈判交易这样重要的任务,谁也没提。
探索队带着的专家都是科学家、地理学家、化验师、勘测人员、维修人员。勉强能沾点文化的边儿的,就是那些翻译界的精英们了,还是为了各国专家汇集、有些人可能言语不通而随队,故而翻译精英们专精的都是有关专业的术语,并不是外交方面的人才。遭遇外星人这种事情,大家也不过是偶尔说来笑上一笑。
当初,由于地球联盟组织的第二次宇宙探索发现了资源星,商界开始「捐款赞助」探索行动,地球联盟得以扩大探索队的规模,也便设立了民间观察者名额回馈那些「热心捐款赞助」的大财团。至于地球联盟还允诺了甚么样的优先权给那些大财团,与章希如关系不大,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不过,章希如所属的民间志愿者这些免费名额正是地球联盟将商界大财团「捐款赞助」的宇宙飞船的三百一十三个载客量扣除五十名必要驾驶人员和五十三名技术人员后,再拨出一百三十个民间观察者名额给这些「热心」财团的代表后剩下来的。
多出来的民间载客量,地球联盟便想到让年轻大学生参与探索行动,半是宣传联盟工作,以示天文巨款并无浪费,半是让年轻人对太空有亲身体验,培养将来协助移民工作、建设「新地球」的人才。为表示公平、公正、公开,民间志愿者的免费名额于互联网上接受全球三十岁以下的大学毕业生报名,负责遴选的小组也由各国派出代表组成。
然后,为了方便管理,无论是民间观察者还是民间志愿者,凡是非官方的民间随员都被统一分配到一艘独立的宇宙飞船上。
一开始,这些有限且免费的民间志愿者名额自然供不应求,联盟的遴选过程亦极为复杂严格,务求囊括各界精英。只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以后,民众对此失去热情而联盟开始着紧之际,即使联盟拨出了小量经费作为民间志愿者的家庭补贴,大喊「屡败屡战」的口号,也已经没有什么真正年轻又有为的大学毕业生愿意报名去浪费两年的黄金时间了。要知道,在宇宙航行的时间一般都是极无聊的,集训营的培训和宇宙航行经验对工作事业也没有甚么大用。
章希如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当初怎么会去报名了。待到进了出发前的一年期集训营,她才听说由于几千名申请人中没有甚么特别出色的人才,这份免费的民间志愿者名单基本上就是抽签得出来的。
可见,其他民间志愿者都是当自己来开开眼界、渡假玩玩的,哪里有什么责任感、忧患意识?所以,真要派人员去了解斑奈塞星文化,章希如其实也是唯一的人选。可是,一个低层出身的民间志愿者,又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能指望她带甚么有用的讯息回来?
看见只有章希如一人,斑奈塞星人也猜到了些甚么,索性邀请她在他们舰上住几天,过几天再回去看看有结果没有。章希如跟负责与她沟通的斑奈塞星人也算熟悉了,能感觉出他们是善意邀请朋友作客,便欣然答应。
跟旗舰那边一讲,他们也不反对,只要章希如把「外星生物」拖住便行。地球联盟已经调查过了,章希如没有背景,也不怕她私下与「外星生物」交易,至于她的安危……这不是人家自动请缨吗?
在斑奈塞星舰上住几天的邀请数度延长,章希如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时时刻刻被斑奈塞星语言包围,已经开始能读浅白的斑奈塞星文,也能讲简单的斑奈塞星语。某次她与斑奈塞星人吃茶闲聊,得知自己遇到的是斑奈塞星四十二号探索队,这已经是他们第十一次探索航行,而地球文明是这支队伍遇到的第十个未知文明。
他们又给章希如看了一些纪录片,她所听到看到的斑奈塞星文明与其他星球文明接触的历史,无一不是复杂而漫长的过程,遇到的除了橄榄枝外,也不乏炮火激光这类昂贵又危险的礼物,带给外星文明的除了先进的科技,很遗憾,也有内斗与毁灭。
章希如终于意识到这全球协议不是说达成就能达成的。当初各国成立地球联盟,派出地球联合宇宙探索队,还讨论了好几年呢。
幸好,当那些精英要求她向「外星生物」询问军火、防护和宇航科技时,这支斑奈塞星探索队的首席外交官布朗丁可能看出了章希如的不情愿和厌恶,很坚决地拒绝了。
布朗丁严肃地表示,斑奈塞星的原则是尽可能拯救即将毁灭的文明,而出售精英们询问的这些东西,显然无助于拯救如今的地球,甚至极可能加速地球迈向毁灭的步伐。再者,斑奈塞星的文化是先来后到,逐项逐项生意谈。章希如是代表地球联盟首先和他们谈生意的人,也是第一笔交易,所以这笔交易可以享有政策优惠。假若撤销,以后再谈拯救生态环境的问题便不能享有政策优惠了,更别说为免浪费资源时间,他们可能不愿意再谈同类型的交易。
可是,即使各国都集中精力只讨论拯救生态环境这一件事,要198个国家达成共识又谈何容易?公元2009年哥本哈根那次峰会最后还不是不欢而散?
吵吵嚷嚷无数次,一百年前,终于发现不用谈哪个国家减排多少了,各国政府自行兴建甚么诺亚方舟自保之余,民间也响起了移民外星的呼声,毕竟再庞大的诺亚方舟也容纳不了所有人口,谁能确保自己不会被自己选举(?)出来的政府怀着沉痛的心情牺牲?
当时大难临头,各国政府逼于民意,成立了地球联盟,举行了几十次峰会讨论,直至五十年前,才终于组建了第一支只有三只宇宙飞船的地球联合宇宙探索队出发,而这支探索队于一年半后无功而返。
一番检讨、经验总结,以及最重要的、随着国力更迭而导致的各国权利与义务分配的再谈判后,十年后,第二支数目增加至四只宇宙飞船、技术更先进、补给更持久的地球联合宇宙探索队出发,同样一年半后无功而返。当然,由于宇航科技的进步以及有前次经验参考,探索的距离更为遥远,而且这次探索队幸运地找到有合适资源的星球,成功建立了补给维护站,为后续探索铺路。
而这第八次,虽然没有找到适合人类移民的星球,但是却找到了拯救地球的办法!
章希如觉得,可以不离乡背井,大多数人应该也希望留在地球吧。何况就算是喜爱探险的人,也需要一个固定的家。布朗丁也说了,斑奈塞星人以及他们有交流的一千多个星球文明都从未发现过两个环境一模一样的星球,而每种生物的可生存环境条件都是稍有不同的,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已经足以致命,更别提高等生物进化到稳定程度,对适应环境改变的本能已经退化了。想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一个适合人类移民的星球,差不多是水中捞月的难度,比大海捞针的希望更渺茫,因为连这根针的存在都无法确定!
章希如呆坐在球状影片放映间想了又想,几个晚上辗转反侧之后,终于告别布朗丁回到自己的宇宙飞船上。
章希如用了几天时间,才找到机会分别单独接触香港商界最有实力的陆、李两家的代表,向二人痛陈利弊,请他们给她开个证明、证明她的确是第八次地球联合宇宙探索队的民间随员,也的确有斑奈塞星人存在,并正由她一力负责外交。
她要亲自游说陆、李两家的两位掌舵人在这项前景不明朗的投资上下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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