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不似其他渡船,旅客多到挤满船舱不说,还有些人甚至要坐到船沿边。现在就船首的巨舵处站有一人,船尾和船身两侧行廊空空如也,明明乘客稀少,为何不让人上船?
林馨音不死心。她到这儿之前,便听人说今日的北上私渡基本都出海了,再等起码也要到晚上,天晓得到那时又有什么变数?更何况叶悠悠已先走一步,她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于是,她便试着再和船夫交涉道:“反正你们也是要北上,便多搭载我们两人就好了。我们有急事要赶去闽南的,可这儿的渡船却偏偏都没位了,再这样待下去,我们便要露宿码头了……”
“哎,妹子,不是我不愿载你们……”这冷脸大汉被林馨音的言辞稍微触动了一下,但仍坚持着不松口:“这船恐怕去不了你们想去的地方,你们还是另寻它途的好。”
“唉。要不你就把我们载到某个合适的港口放下,让我们再找别的船也好嘛……”林馨音实在不想再费劲去寻找或等待其他渡船,眼前的船仿佛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这……”船夫似乎开始动摇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船首处的另外一个大汉,转过身来,朝着码头的方向走近几步并喊了一句。声音不甚大,但还能听得清楚。
“老张,得去东埠接客了。”
话音刚落时,船首处又传来一阵啪啪声。
那是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林馨音循声看了一眼,发现一只白鸽披着晨曦飞向天际。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凡远渡的海船,只要空间允许,都会饲养信鸽以供不时之需。
所以,林馨音更多的精力,集中到适才的那句话上。她记得,东埠码头,是北上东海必经的外港。这渡船,分明还是要往北渡海的嘛!
可那船夫,却一脸遗憾地对着林馨音叹气道:“妹子,没办法。你们还是找别的船吧。”说罢,这船夫便解开渡船套住码头木桩的绳索,跃上船尾,往深水中插入长篙,轻轻一推,渡船便要离去。
“音姐姐……这会可怎办?”苏若云颇为无奈地看着林馨音。
“……”林馨音没说话。她看着那已与码头隔开一线距离的渡船、以及那已在蓄力准备撑船的船夫,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冲动的念头。
这个念头和随后的举动,不晓得她以后回忆起来会否后悔,但在此刻,她只想着立即离开此地,尽快赶去福州!
“若云,抓紧我的手!我们要跳了!”林馨音喊了一声后,便忽然抓紧苏若云的纤手!
“咦?”苏若云都来不及反应,便惊觉右手被林馨音牵起之际,整个身子都随之被拉着走了起来。
“心眼·捕息—!”
林馨音的双瞳骤然化作棕色!便在这短短一瞬间,在渡船与码头相距不过缝隙之远,她拉着苏若云跑了起来,宛若穿越了时空一般,只是轻轻一跃,犹如剑舞跳旋落地的一个简化动作之后,两人便都稳稳地站在了船板上。
当时间再度正常行走之时,船夫所蓄的气力亦顺着船篙全劲释放出来。他的力气似乎比普通的船夫大了不少,刹那间,渡船便迅速远离了码头。
而下一刻,当船夫发现船上多了两个不速之客时,渡船已顺流飘走了十来丈。
“你们……”船夫错愕不已。便连另外一个男子,亦哭笑不得。
“真不好意思……阿叔,我们着实要急着赶路,恰好你们要北上,便行行好吧……”林馨音先斩后奏,还不忘拉着苏若云再往船舱走近几步,免得真被船夫赶下船。
“罢了罢了……唉,怎有这么莽撞的女娃?”船夫摇了摇头,对着另一个高瘦男子说道:“冯宇,先去掌舵吧。”
“晓得,老张。”冯宇点点头,转身向船首走去。
接着,老张便转而对林馨音和苏若云说道:“随便去船舱找个位子坐吧。不过,到了东埠,你们还是都下船的好!”
“好的,谢谢张叔!”林馨音欣喜地想拉着苏若云向船舱走去,却发觉这女孩的动作似乎有些迟钝,待得她回头一看,便见到苏若云那红彤彤的脸蛋。
于是,林馨音赶紧放开苏若云的手,关心地问道:“对不起,若云,刚刚太紧张了,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没事吧?”
“没事……幸好那船离码头很近,稍稍一小跳就可以了……”苏若云的气息有点急,或许是因为忽然猛跑急跳所致。
林馨音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颇为后怕。刚刚若再延迟少刻,待得船夫撑开船,她们这两个没有半点武功底子的少女,岂不成了纵身跳海?!
真是太太太冒险了!林馨音冷汗直冒,还好一切顺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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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馨音和苏若云弯着腰一前一后地钻入船舱时,便忽觉光线都暗淡下来,仿佛踏进一个沉闷阴暗的洞穴。船舱之内仅有一窗向外打开,透射而入的阳光在沉暗的船板上映出一格孤寂的光亮。
待得适应了舱内的光线,林馨音便试着慢慢直起身子,但乃至完全挺直腰身也没发觉有任何压抑感。她稍微抬头一看,才发觉距顶板还有好一截距离。她想起从舱外进入时,要连下三级台阶才踏上舱内地板,再瞧瞧两边那高大的舱壁,看来就算是五尺大汉也能在舱内挺起身板走动。
这船舱颇为宽长,便是旅客并排三列而坐也绰绰有余,而此刻却仅有寥寥几个乘客。林馨音粗略一数,不过五人而已。
五个原本低头而坐的大汉,见着有人进舱,骤然都警惕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扫向船舱入口,旋即却纷纷愣住。
靠得最近的两个壮汉,甚至都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放了两个女娃进来?”
船舱内仿佛有一根绷得极紧的无形之弦,稍有动静便会触动某个可怕的机关。
林馨音感到一股极为奇怪的气氛。好在这些人对她们并无敌意,很快便沉寂下去。于是,她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朝着临近的灰衣大汉送上友好的笑容。
孰料那人既不领情,也不回个招呼,别开目光后便低头闭眼养神。
这啥情况?林馨音注意到那贴着舱壁而坐的汉子,腰后的船板上还放着一柄用黑布包裹的长形物。她又转作不经意地四下打量,便看到有另外两人似也在身后藏着类似的物件。
这这这……
难道是刀剑?!
敢情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旅客,而是行走江湖的好汉?
林馨音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她们是不是真的上错了船……?
可现在却是没得回头!
“音姐姐,我们坐在窗边这儿好不?”苏若云却没想到太多的瓜葛。她恰好寻着一个与其他乘客隔得较远又临近船窗的好位子后,便弯着腰尝试打开船窗:“通点风好了,真闷……”
谁知苏若云吃力地一推再推,那木窗却是动也不动,不禁大奇:“咦?”
“怎么?”林馨音也凑近些出手帮忙,那即便是她稍微有点力气,却也只能将木窗打开一丝缝隙而已。
“咳。”这时,在唯一打开的木窗边上,另外一个男子站起身来换了个位子,同时对着林馨音和苏若云说道:“那些窗都坏了,别推。你们来这儿坐好了。”
“啊,谢谢……”林馨音颇为感激。这些人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嘛。于是,她便转而对苏若云说道:“若云,我们去那边吧。”
“好!”苏若云开心地应了一声,同时也不忘屈身朝着那让位的好心人道了个福:“谢谢叔叔!”
这已有些白发的男人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他转身向船舱另一处走去之余,又淡淡地说道:“没事……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去东埠换船的好……大叔说真的。”
分散坐在周围的另外四个男子,虽都未插嘴,有些却已不自觉地咧嘴一笑。
这原本沉闷压抑的船舱,因不期而至的春风,仿佛也变得温情些许。
林馨音和苏若云沿着窗边刚坐下,便不约而同地朝着窗外望去。
渡船似乎游得颇快。窗外,缕缕江风迎面扑来,声声浪拍不绝于耳,而码头的喧哗声音亦逐渐地淡了下去,很快便连整个月浦港都变得遥远起来。
“音姐姐。我们……终于离开粤地了……”苏若云忧愁地看着渐离渐远的陆地,双眸中尽是不舍的依恋。但故乡,却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林馨音不忍看着愈加消沉的苏若云,便想着法子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呀,但凡出远门,多少都会有些感伤呢。对了,若云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其实也不是啦。”苏若云回首一笑:“好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家人在杭州待过三个月。那时候就认识了小芯、小零她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呢!”她感概地回味着美好往事,接着便很有兴趣地转而问道:“对了对了。音姐姐不是也见过她们了吗?能说说小芯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小芯么……”林馨音注意到苏若云并没有唤年长些的欧阳小芯作姐姐,不免感到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下去。她略微回忆了一下,便回答说:“现在就是一个很体贴又通情达理的大姐姐吧。”
“呵,不出意料呀。”苏若云笑着问道:“那小零呢?”
“非常热情活泼的侠女,嘿。”林馨音简要地概括。她忽然想起了欧阳小零和凌月缘斗嘴的场景,而且她已通过一些线索猜测到这两人似是一起前往福州的,顿时又是担忧又是好奇:这两人能顺利结伴而行吗?!
“嘿!”苏若云掩嘴一笑,继续追问:“那,那……小逸呢?”
林馨音一下子就没了笑容。这个极致理性的铁疙瘩,不通情义的臭木头,优点和缺点一样多的粪坑石头,该怎么形容哪?不过,既然是苏若云的关系,怎样还是要给点面子吧。于是,她犹豫再三,便总结道:“算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吧。”
“呵呵,也是呢……”苏若云看出了林馨音的迟疑。她记得那年杭州,大家还都是小孩子的时候,适逢五月端午节龙舟竞渡,掷瓶抢标,虽然欧阳小逸一开始对此不屑一顾,但受到她们竭力助威的影响,一认真起来居然也如成人般飞身入水抢标,且最终还对未能夺冠忿忿不平。这是一个只要结局而不享受过程、但即便夺得想要的结果也开心不起来的早熟少年,该怎么说他好呢?
不过,恰好以欧阳三小为契机,林馨音和苏若云便就各自与其一起的短暂经历作了分享和评说,顿时笑语连连,欢乐无限。
直惹得船舱之内的另外几个大男人侧目不已。
只是,她们毕竟休息不足,聊过天后,心情一放松下来,却感到愈加疲惫。于是,林馨音便恰到时机地提议暂且先歇息一番,养足精神,以便到时再作叙旧。
苏若云自是应承。她确实也累得紧,便将身子略微后倾,靠着舱壁,眯起眼小憩一会。
林馨音很想干脆就躺在船板上睡一觉好了……但看着苏若云那淑女的模样,加上现在的船舱里尽是些大男人,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太过招摇,便也跟着后靠舱壁休息。
很累。便是再不舒服的姿势,这会的眼睑都变得沉重起来。
意识亦模糊起来。
快睡着了……
梦醒时分,是否便已到达福州呢?
再见到凌月缘时,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林馨音的嘴角翘起了一丝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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