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莱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所得诺一城的人用性命做了代价。”
卡非曼没有说话,跨出门去。
“我想,”卡洛在他身后说,“向你请求一件事情。”
卡非曼停下脚步,卡洛看了看阿什亚,说:“给他自由,可以么?”
阿什亚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卡洛神使。
卡非曼转过头,看着卡洛,然后转身走到阿什亚面前,注视着他银色的眼睛,缓缓地说:“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未来,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阿什亚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就算我们能够看到未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卡非曼摇了摇头,似乎是嘲弄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按在他胸前,阿什亚只觉得一股热流穿透了他,卡非曼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在门口,说:“神使做不到么,多此一举。”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阿什亚看着卡洛神使,卡洛走过来,拉开他的衣襟,锁勾露在皮肤外面的尖角有一点发红,卡洛抬起右手,说:“有一点疼,马上就好。”
阿什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卡洛就用力一拍他的胸口,阿什亚只觉得一种刺穿身体的剧烈的疼痛毫无预警地袭击了他,锁勾刹那间冲破他的身体,从伤口里跳了出来,“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洁白的地板马上被锁勾上沾满的鲜血染红了,阿什亚的身体猛地一颤,卡洛一把扶住他,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吐了口气,说:“好了,好了……”
那罗马上把椅子拖到阿什亚身边,阿什亚坐下去,呼出一口气,多日以来那种沉重地压在胸口的负担终于消失了,尽管疼痛,但却同时带来一种巨大的轻松。他看着地板上那个长久以来深埋在他身体里,沾满了他的鲜血的黄澄澄的铜勾,心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
“现在,”卡洛神使看着他,微笑着说,“你自由了。”
这个词一下子在阿什亚心里引起了微妙的感觉,自由,他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自由对于他又重新拥有了意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伤口,还是很痛,但是,这是他已经自由的象征,自由是需要象征的啊,他忍不住眼底一热。
我要自由,我要给予所有的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自由……
达莱神使哼了一声,对卡洛说:“态度恶劣的家伙,我们要给谁自由需要问他的意见么?”
卡洛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他走出去,看到僧侣们都等候在台阶下,达莱也走了出来,僧侣们都注视着这两位神使,卡洛向他们大声说:“灾难已经过去了,好好生活吧!”
几百个僧侣齐声赞颂,托森帕克家的送信者激动得热泪盈眶。
卡洛转向阿什亚和那罗,说:“谢谢你们,谢谢。”
然后他又看着阿什亚,似乎想了想,说:“不要责怪你自己,其实,你救不了那姑娘。”
阿什亚和那罗都看着他。
卡洛看着他们,轻轻地说:“不只你救不了,我们也不行,即使神使也没有救赎的力量,救赎,是只有女神才拥有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这个略有些迷惑的浮灵,一笑,就和达莱一起腾空而起,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两位神使消失在朝圣之塔的大殿,朝圣之塔再次发出长时间的耀眼的光芒,比午后的天光还要璀璨,所有人都向着这光芒虔诚地跪拜下去,祈祷着安宁与幸福的永恒。
雷昂指引了通往索伦房间的道路,阿什亚和那罗来到门外,一推开门,就看到飘族的小贩正躺在床上,那罗在心里松了口气,只沉默了一瞬间就跑进门去,一脚踢在床边,高声叫道:“起床了,先生,好戏都散场了!”
索伦转过身望着他们,脸色依旧苍白,目光也依旧冷漠,那罗凑近他,嘻嘻笑着,说:“我的东西呢,还给我。”
索伦一指窗边的桌子,那罗的匕首和指南针都放在那上面,那罗走过去,拿起指南针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说:“你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好戏么?两个神使刚刚离开!”
索伦没有理会他,坐起来,就要下床。
那罗凑近他,研究似地盯着他,说:“你在犯罪,知道么?”
索伦的目光似乎一颤,蓦地转过头看着他。
那罗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错过热闹就是犯罪,懂么?”
索伦吐了口气,冷冷地一笑,转开了头,站起身来走开了。
“你这个人!”那罗在床上躺下来,嘻嘻笑着说,“真没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没有意思的人!”
索伦没有理会他,看着坐在桌旁的阿什亚,冷淡地问:“事情解决了?”
阿什亚点点头,说:“一切都结束了。”
匕首还放在桌子上,索伦转过头淡淡地说:“东西收好,我已经还给你了……”
然后他的话就被突然一把搂住他的那罗打断。
“我知道,”那罗搂着他的肩膀,低低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索伦在这一刹那有些不知所措,那罗又很快地放开他,胡乱地把匕首塞进靴筒,转身跑出门去。
索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阿什亚这时走过来,说:“没关系,你知道,贼都是吝啬的,他只是……受不了再失去什么了……”
索伦转过头,阿什亚看着这双漆黑的眼睛深处的迷茫,笑了一笑,说:“我们也一样。”
索伦注视着他的目光闪了一闪,阿什亚一笑,转过头去望着眼前这一片在明亮的天光下闪耀着金光的恢弘的洁白建筑,叹息着说:“我们也一样……”
那罗因为频繁使用空间穿越法术而耗费的体力需要恢复,三个人仍旧住在僧侣们的庙宇里,晚上那罗回来的时候,看到阿什亚又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而索伦依旧蜷在床角,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已经睡了,这个浮灵和飘族人都有着奇怪的脾气,不论什么时候,阿什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窗口凝视外面的天空,然后在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纸或者布上写下没有人能看懂的文字,他一定在想些什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了什么,而索伦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独自在角落里坐上一天,比起阿什亚,他似乎甚至都不需要和自己的交流,他们是彼此最好的伴侣,因为看起来,他们谁都不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在这些天里,没有人提到以后将要去往哪里。
那罗走进来,坐在阿什亚身边,阿什亚并没有把注意力从夜空中转移到他身上,那罗并不在意,也望着外面的天空,说:“我想去幽界,带我去。”
阿什亚像是终于等到他说这句话,他顿了顿,说:“为什么?”
那罗心不在焉地一笑,说:“去你的故乡看看,怎么了?”
“好,”阿什亚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罗,说,“先带我去你的故乡看看,然后,从那里,我带你去我的故乡。”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罗一怔,看到那是博萨瓦九件圣物之一的那方古印。
“带我去耶塔拉苏,”阿什亚说,“然后,我们就去幽界。”
“为什么?”那罗笑了两声,“那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要去做什么?”
“万湖之地,”阿什亚银色的眼睛中闪耀着梦幻般的神采,喃喃地说,“冥界最美丽的大陆……”
那罗很响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说:“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里只有焦土和腐烂的死人尸骨!”
阿什亚为他话里从未有过的冷冽稍稍一惊,看着这个还在笑的盗贼。
“没有桃红柳绿,湖光山色了,”那罗笑着说,“没有无忧无虑,悠闲自在的人们了,没有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罗,”阿什亚注视着他,认真地说,“我要去!如果你想要去幽界,就带我去,我会从耶塔拉苏的朝圣之塔带你去幽界。”
那罗背对着他,许久之后,他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你说要去就去吧,不过,失望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有事先告诉过你。”
他说完,躺倒在床上,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阿什亚望着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对于那罗是一种残忍,这个来自耶塔拉苏的妖灵一定是在尽量避免任何再让他回想起故乡的事情,曾经最美丽的东方的万湖之地如今只是一片焦土与尸骨的废墟,他的家人和族人呢?对于这个盗贼,也许他宁愿永远地流浪在异乡也绝不愿再碰触任何与他的故乡有关的东西,甚至酒——僧侣们在把这方古印借给他的时候告诉过他,耶塔拉苏,东方美丽的万湖之地,充满着美酒香气的人间天堂,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这个玩世不恭的盗贼对于茶的奇怪的执着。但是,阿什亚看着手里那方黑色古印上镂刻的“摩娑摩坷”几个字,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守这个决定,即使,这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他的朋友。而后他又看着躺在床上的那罗,忽然想到,就算这次旅行这样不情愿,那罗还是答应了,为了去幽界,他宁愿再次去往尽了一切努力要避开的故乡,幽界里到底有这个妖灵想要的什么,使他竟然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索伦这时开口说道,“我哪里也不想去,不管是幽界,”他说着,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更冷漠的声音说,“还是……耶塔拉苏。”
那罗翻身坐了起来,注视着他,然后说:“既然你哪里都不想去,那就无所谓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索伦用一种奇怪的冷漠眼光看着那罗。
阿什亚走到索伦身边,说:“你想到哪里去呢,我们是一路的,不是么?”
索伦没有说话,也没再看他们,又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那罗耸了耸肩,躺了回去,阿什亚看着他们,又坐回了窗边。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需要索伦留下来,既然他必须要逼迫那罗重新面对战争的创痛,那么,他希望,至少与那罗拥有同样创痛的索伦可以留下来作为一点安慰,那场战争对于妖灵们所造成的伤害绝对不是幽界里的浮灵可以体会的。然后,阿什亚又想到在旷野中的那个夜晚为索伦而做的占卜,还是摇了摇头。
朝圣之塔的僧侣为他们准备了三匹驼马和食物,禁地没有渡口,他们必须经过所得诺,在它东南边有一个港口,从那里,他们可以乘船离开博萨瓦。驼马同时拥有骆驼的负重能力和马的速度,从朝圣之塔返回的旅程不像来时那样艰辛,三天之后他们就应该可以看到所得诺城了,然而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沼泽,在庞大的空间里大地只以泥泞这一种姿态存在,除了翻涌的泥浆,这里不再有任何曾经的痕迹,而曾经,这里是那个巨大的金属之城,有着最无拘无束灯红酒绿和最彻底的我行我素。所有恣意狂欢的男男女女的面孔仿佛还在眼前,所有嬉笑噱骂你争我夺的声音也仿佛还在耳边,不久之前,他们还住在这里,还在混战中互相扶持,而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是一片泛着泡沫的漆黑泥浆。
“看到了?”那罗嘲弄地笑着,说,“几天之前,就在这里还有姑娘扑到我怀里,还有我的朋友要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莱恩和蒙黛的面孔从阿什亚脑海里闪过,他不能很准确地猜测这座城市的毁灭到底在那罗心中引起了什么样的感觉,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看,”那罗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离开了这里,“这就是第二个耶塔拉苏。”
阿什亚转过头,看着那罗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索伦,不得不承认开始为这次旅行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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