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06开天第六章
「如果你懂得昙花,自熟睡的花瓣,婴儿与少女的嫩脸缓缓苏醒┅┅」
朦胧间,他听见霜霜的躯骸开口,用那低沉陌生的嗓音,初发言便是一串令人摸不出脉络的词句。而更令人惊奇的是那语言,竟是霜霜怎麽样都不该懂得的耶语。且那并非今人使用的那种耶语,而是在前世早期语言歧异的时代,大陆上使用的艰难「语体文」,曾经出现在许多文学作品上,供人传唱。
「仅是被温柔含露的夜风轻拂过,在梦中许下一个诺言┅┅」
低沉与迷蒙的声音,却夹杂著傲视一切的自信,剑傲虽通析耶语,但对语体文了解也仅凤毛麟角,更何况就算他本来懂得,霜霜那异於平常的声音早也让他无从思考语意。汗浆窜出他额,窜出他手脚,呼吸和血液循环也相对停滞。
「儿童呼唤自己的年老,老年呼唤自己的儿孙,离弦之箭,总把诺言,隔著异代风声,射到应许地,永恒胎生於成熟的顷刻┅┅」
霜霜那惑人的紫眸倏地睁开,剑傲的心亦随那睁眼一颤,那双眼是如此的超凡绝俗,默然望著遥远的彼方。像看不见任何东西,又像看透了世间一切。
「如果不懂静寂的力量,话语是已枯乾的涩果┅┅」
声音似也在遥远的彼方,静定而缓慢,但众人竟不由自主地随著那旋转的涡轮,失去一切行动能力。声音同时将时间凝结,就连天地万物,也为之屏息。
「时间将不会产生香气,人们说著梦话,含混不清┅┅」
瞳孔将紫色的眼眶填得一无空隙,宛如上帝指定救世的使者,少女的指尖毫无迟疑地钉死呆立的五人,剑傲瞧见那唇戏谑地笑了,气音的神谕悄悄∶
「并在昏睡中┅┅死去。」
玉藕般的食指随话声一勾,接下来究竟发生什麽事,剑傲已无从知悉,异样的感受袭上心头,几乎要使他晕倒於地。脑波传来巨大的冲击,一种焦雷轰顶般的疼痛,如时间的钮带,闪过他的脑海,许多捕捉不著的陌生事物,在一瞬间珊瑚产卵似地迸发,揭开潘朵拉的盒子倾巢而出。
剑傲不自觉地狂喊起来,连他也不知道为什麽。照道理讲,这样程度的疼痛,是不足以让他如此大叫的,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残缺的角落,正塞满了支字片语,而那零乱的讯息是如此亟欲破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心神出血,意识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一片∶
「住手┅┅」
企图以字句阻挡即将破体而出的思绪,剑傲的眼前泛起一片白雾,记忆在此中断,一片汪洋的水世界蓦地将他层层包围。感受到自己正往下沉,他伸出手来,无法判断是在求救还是救人,声音和影像掠过他脑海,罔顾主人意愿地侵入脑神经,於是他只好放手任他流动。
「主人,为什麽你我都不会死?」
「傻孩子,没有人会死,死亡只是人们对於形态转变的解释。」
「什麽意思,我不懂。」
「从来没有出生这档事,也无所谓死亡。」
「有啊,主人,战争杀死了无数的人类,他们阖上眼睛後,就再也张不开来,那不就是死亡?而杀戮荒野後萌芽的草籽,那不就是新生?」
「你观察的功夫越来越像个人类哪,孩子。」
「因为我想和你一样,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变成有眼睛,有感官,也有心的生物。」
「但是光是观察是不够的,你听我说――所有的生物只是不断的以各种姿态,转换他们的生命,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死亡,生命永无结束的一天,当然也就无所谓诞生。鸡破生蛋,蛋破生鸡,假如不去追究生与死的定义,这个千古的谜题也就解了。世界无需毁灭与创造两种神只,他只需要一种力量,一种包容生死的力量┅┅那种力量,叫作重生。」
「重生?」
「是的,重生。」
汗水淋漓。
剑傲永远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打开眼来,全身湿透,彷佛刚洗过一场热水澡,一滴精莹的汗珠,正顺著鼻尖往下滴,他的瞳孔终於逐渐缩拢,光线得以透过眼睛在他脑中形成影像,他终於看见夕阳。
好红的落日,阳光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不真实,火红的怕人,像绘出来的赝品。
抬起头来,试图在头痛欲裂中找寻霜霜的身影,颤抖的指尖在身体周围摸寻,指腹忽地触到一样软物,才发现她竟就在身畔。呆呆地跪坐广场,霜霜呆滞的眼渐次恢复神光,宛如从一场冗长的梦中苏醒,乾涩的唇正想出声唤她,少女却忽地自行回首,轻呼一声,四目交投令她觉察到剑傲的存在,很快恢复刚进风云时那种慌张无助的常态。
「怎麽回事?」捏著手心上的汗珠子,霜霜淋湿的胸口衬著薄衣,不住地上下起伏著∶「怎麽┅┅回事?刚才发生了什麽事?」
他微微摇首,只能苦笑∶「如果你知道的话,我还希望你告诉我。」
「适才┅┅似乎有很多人围著我们┅┅我感觉到的,许多强大的人┅┅」霜霜边说边惊恐的环俟周遭,彷佛那空洞的围墙随时会有猛兽闯进来。
剑傲一惊抬头,顺著少女的目光窥探,才惊觉广场上竟已空无一人,只馀一地的残尸,与他们初进时并无二致。好红的夕阳,他遮起刺目的眼睛,庄周梦蝶,究竟适才的包围似真似幻?茫然间,他听见自己开口回应∶「你怎麽会那个咒文?」
如果他不是忽然作起白日梦,那麽追根究柢,必是「霜霜」的咒文起了某种效果,得以让如此强大的敌手人间蒸发,连点残渣都不剩下。
「什麽咒文?」霜霜茫然失措,她竟这样回答。
「我不清楚,奶刚刚用太古耶语念了一串┅┅似乎是咒文的东西,然後┅┅」剑傲指指空无一物的广场,巧言令色如他,也无法用世间的词汇描述这样情况∶「这些人┅┅就这样不见了。」
他苦笑,似乎也觉得这话匪夷所思。但除了「不见了」三字皇语,他想不出更好的诠释。
霜霜更大力地摇起头∶「我没有念咒文,我什麽事也没有做啊!那些人不是你弄不见的?」
他虽自忖不聪明,但对抽丝拨茧的技术多少也有点信心,然而如今他首次茫然,赌咒即使花一辈子的时间推理,也不能弄清适才短短几秒间发生的事。莫非那当真一场梦?但那五人确实是存在的,霜霜也看见了,集体作梦的情况不是不可能,但时机怎又能来得如此凑巧?
细看身畔长剑,与命运之轮对招的缺口犹嵌於上,使他更加确信那场生死问答的真实,然而物质既然不灭,这些人又是到那去了?是凭空消失了,还是死了?他想起在失去意识前,围绕霜霜周身那如指针般的事物,却参详不透它与敌人灭失的关联,只得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我不懂。」他只能说。
「我也不懂。」她还能说什麽?
霜霜不愧是霜霜,缺少剑傲钻牛角尖的天性,似乎决心暂时抛下迷团。她蓦然转身,强迫自己再次正视那残破血腥的一幕,多麽希望现实也随著五人消失。然而上百根木椿却依旧嘲笑似地挺立在眼前,刻骨铭心地剥蚀她的记忆,那少女最希望是梦的事物,却如此真实的令人痛恨。
风云会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了。
霜霜低下头来,长长的睫毛隐约还挂著泪珠,与初次见面时开朗的样子直是判若两人。剑傲认洛u灾v该说些什麽,但如往常一样,话临口边又决定将安慰节省,只是附手静观一旁。
旁观的决定是正确的。良久,少女像是终於下定了决心,大踏步地往前走去,木椿上的尸身成排向少女低头,在夕阳下连缀成阴影的长廊,她沉默地居中而过,宛如冥后接受哀悼亡者的鞠躬。霜霜依样回礼,向木椿上的男人矮身致意,以强壮的臂膀卸下亡者的人生末程,尘归尘、土归土,萌芽大地的人类终是要落叶归根,她轻唤真名宣誓亡者的身份,并祝福以亲吻。
走遍整个校场,霜霜的仪式没有厚此薄彼,卸人下椿的工作就是成年男子也难负荷,她却独力咬牙扛下这数十缕未完成的灵魂,独有的执拗以刀笔刻於她犹嫌稚气的秀颜,少女没有半点对待往生者的恐惧或轻慢。剑傲彷佛见到尸体活了,而霜霜只是十六年来的例行公事,向每个师兄道以入梦前最甜美的晚安。
在少女的努力下,尸身终是一个个重新仰视染血的青空,这不是亡者的墓地,只是英雄们安眠的温床,荣耀的归属。霜霜的祷词彷佛这样宣告,无视於发鬓的散乱和沁出额角的香汗,她为往生的亲人双手合十,屈膝祝福另一个世界的安乐。
剑傲一语不发地凝望著她,「坚强是心写的,不是肉做的。」,他忆起大陆北方的谚语。
夕阳心不甘情不愿地落下,结束这纷乱颠倒的两日,剑傲却蓦地一颤,似乎发现了什麽,环目四周,长眉微凝,望著霜霜祷祝的背影,忽道∶「凌舵主呢?我是指┅┅令尊大人,凌姑娘,是否有他的尸身在其中?」他之所以会这样问,是认洛up果霜霜见著父亲的尸身,无论如何神色必有不同,然而从头到如今,似乎并没有这现象发生。
「┅┅爸爸?」原本对外界几已不闻不问,听到此言的霜霜却悚然一惊,臻首蓦地抬起,开始左顾右盼起来。适才卸人之时,因为过於专注,根本无暇去思考凌风云在不在,剑傲的话像盏醒钟,敲得她浑身一颤∶「是啊,为什麽┅┅为什麽没有?」她眼望剑傲,似乎盼他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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