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傲提剑走了过来,剑身上反映的,是晶萤姣洁的月光。
人生而为动物,和其他万物一样,对危险都有一定的敏锐度,此时逼近而来的剑意,就彷佛真切地唤醒了黑乌鸦众人在安逸平和的人类世界中逐渐丧失的危机感。「想逃」的念头,比以往更强烈地钻入了众人的内心。
来不及叫,也不能叫,长剑默然地前挥,剑气满布於剑上的结果,两颗头胪随著鲜血的狂喷无声的陨落。
瞪著一双惊惧的双眼,苦於不能动,否则黑乌鸦早就放声大叫出来了,长剑滴著大量鲜血,浓烈的血块顺著光滑的剑柄一抹一抹往下流窜,他的脸上也洒上了淡淡血迹,血红的眼闪动著比剑还浓烈的杀气,几要把黑乌鸦包得窒息。他保证自己打从娘胎开始没这麽害怕过,不只是他,在场众人的感受也都相去不远。
如果霜霜能叫的话,她一定要用尽她生平所能叫出的最大声音,来阻止这场惨剧发生。
长剑从黑乌鸦的头部深深没入,穿入天灵盖约半个剑身有馀,直达他的咽喉,伴随著黑色的光芒,黑乌鸦的身子猛地从头顶剖成两半,鲜血迸发,脑浆漫流。
深邃的双眼闪出了兴奋的色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使剑者似乎对著眼前的情况很是满意,缓步走入伏成一片的乌鸦门众中,企图寻找下一个试刀对象。
大多数的黑衣人已不能动弹,然而仍有少数人没有被波及到,面对著首领的死亡而僵直,几个反应快的终是退後了两步,长剑却不容人迟疑,破空而来,剑气和剑意同时欺到眼前,宛如强烈的风刃,下一刻,剑身的实体已继在剑气之後抵至胸口。
「名为「恐惧」,实为人心底的迷惘,名为「悲伤」,实为人心底的脆弱┅┅」
冰冷的声音,伴随著逐渐靠近的影子,乌鸦门众的生命正在倒数计时,顺著被刺入的心脏惨叫出声,然後归於静默。
就在这时,一个盏子坠落的声音,突地在剑傲身後响起,击破原先凝结的气氛。
这瞬间,提著剑的他也同时回过了头,朝声音的来源――楼上的禅房,报以迷疑的一眼。
原本霜霜中了「魂封」,应是完全不能动的,但或许是地势的不平加上她的体重使然,又或许是冥冥之中奇迹所赐予她的力量,竟不晓得洛un晃了身边的桌子,让上面的油盏叮然落下。
剑傲往上看去,霜霜往下看去,霎时四目交投。
她的眸映进那片血红里,彼此的眼瞳嵌著对方的影子,无数的影像窜进霜霜的脑中,同时也窜入对方的脑海。有股力量将沉溺在剑意中的精神,拉回到原本温暖的世界,除了杀戮,血红的眼中忽然也有了寺院,花草┅┅
还有那个人,他回来要保护,陪伴的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那把长剑终是落了地,那双手终於茫然放开剑柄,象徵杀戮的白铁被血红液体所占领,即使落了地,血红素分子仍不断奔流进尘土密布的大地,替废院的地板擦上红妆。
剑傲倚著铜钟急速的喘息著,双目紧阖,从下颚边至颈子整个都是汗,捂著胸口重咳起来,似乎极力的克制著什麽,然後一扶身边的小桌,这才敢打开眼来,双眼茫然地望向霜霜。
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霜霜只是瞪著一双大大的眼睛,痴痴地瞧著眼前的血红,身躯不断颤抖,心神已被杀戮的惨况袭夺了去。
剑傲舒缓呆滞的目光,缓缓摊开染满鲜血的手掌,自主意识逐渐回流到脑子里来,回目看著满地的尸身,黑乌鸦切半的头颅正慢慢与身体脱离,脑中一晕,苦笑泛上唇边,知道那短暂的一刻又已干下多少无可弥补的傻事,俯身拾起地上长剑,眼神既是爱恋又是苦涩,这家伙又操控了自己一次!剑傲在心底叹息。
霜霜的情况很快遁入意识,见她如此,剑傲心中猛然一惊,连忙施展身法,跃了上去。才刚踏入禅房,却见房里的人儿近乎没有呼吸,只是茫然开著失神的双眼,望向没有焦聚,没有物体的远方。他心中明白,连忙握紧她那无动作能力的手。
手掌的体温彷佛唤醒什麽记忆,霜霜试图用力,但却徒劳无功,脸上的神情转作狰狞,如果这些挣扎奏效,那力道可能足以把他再度甩下楼。
「凌姑娘!」
无奈地狂喊,果然那时的刺激始终还留存在她脆弱的心头,短暂的回复只是一时假像,那份伤太烈,烈到除了时间以外,没有其他捷迳可以弥补。
本想乾脆把她打昏,让她好好平静,然而看那样子却又於心不忍。她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比掉眼泪还要叫人心疼的,是藉由脸上神情所表露的心底伤痕。「凌姑娘!」不敢像上次在云渡山上那样用武力唤醒,剑傲加高了音量,就在霜霜的耳边,极尽震撼之能。
巨大的分贝量似乎唤回了些霜霜的理志,呆滞的脸恢复生气。霜霜口微张,似想要说些什麽,但是「魂封」的效果却又使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以口型挣扎著表意,那已经是她肌肉功能的极限了。
「我是奶的李哥哥┅┅拜托你冷静下来,我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吗,这样好吗?」
或许是剑傲语中的诚恳,霜霜的表情终於不再狰狞,但是那张绝世面容上逐渐燃起来的,却是一种比茫然还要可怕的凌霜霜式愤怒神情。
才正高兴霜霜恢复了神志,看到了那神情又即刻缩了回来,完蛋了,他不应该回来的。霜霜背对著他,全身虽然僵硬,他还是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又气又急,正义凛然的愤怒。
依照以往经验,可怜的剑客旋即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上次才放个火就可以让她数落个半天,外加一鼻子鲜血,现在更不用说了,稳死的。
於是他只好轻轻闭上眼睛,疲倦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算了,就豁出去把事情讲清楚罢∶
「你在生我的气,是吗?生我杀人的气。」
拭去脸上汗水,一抹令人心悸的鲜红混杂其中,剑傲在霜霜身旁坐下,滴著血的长剑就放在身边,他运力将他它远远抛开,长剑在空中洒落虹膜,钉的一声插回地板上。
霜霜跟本不理睬他,新仇加上旧恨,她只闻到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第一,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不会因为你而改变我原来的生活方式。」剑傲无奈地摊摊手,脸上仍旧泛著微笑,只是苦涩点,
「第二,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会想办法帮你解毒,我希望你明白这点。我跟你讲接下来的事,不是在辩解什麽,只是在尽我的义务罢了。」
她闭起眼睛,完全把剑傲的话当作台风,甚至不像平常那样打开一丝眼线偷窥。
「不过,在你打定主意完全不理我之前,可以容我说句话?这样对你,对我都会好过一点。」跨坐支颐,剑傲凝望著霜霜的脸轻问。
仍旧固执的闭著眼睛,而且以闭得更紧来表示她心中的忿怒,只要她能瞥过头,或者脚还能跑的话,剑傲可以想见到她定是捂著耳朵远远躲到墙角去的。
「你不听,我还是要讲,既然我们可能有极长时间的相处,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剑傲叹了口气,欺负她不能赋诸行动,苦笑道∶
「关於我剑法的事情。你知道吗?凌姑娘,我用的「剑法」啊,是一个┅┅很特别的剑法。」
霜霜霎地张开了眼睛,原因不为别的,只因剑傲的声音突地变得异质,虽然表情不变,但那语调,那用词,彷佛一粒黑色珍珠沉入黑潭中,幽远而深沉∶
「特别到┅┅我自己都不了解的剑法。」
不因霜霜的开眼而有任何改变,他整个人已经沉到深处,对周遭的事物置若罔闻。
「这套「剑法」,从来就没有过名字,如果他有名字的话,都是我兴起替他取的,」
剑傲的表情很缓,很安静,彷佛有某种旁人难以了解的爱怜∶
「我怎麽学到这套「剑法」,这说来很玄,也太复杂,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想和你说的,是有关这套「剑法」的实际效用。」
霜霜眨了眨眼睛,似已被他说的话完全迷住。
「那套「剑法」特别的地方就在於┅┅他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剑招」。」
剑傲淡然摆首,续道∶
「一般的某某剑法,像是太极剑,燕翎剑法┅┅都是「剑招」,也就是招式,比如太极剑有「分剑七星」,「落花待扫」,两仪剑法有「顺水推舟」,「混沌一破」等等,但这套剑法却很特别,前前後後一共十种剑别,都是「剑意」而非「剑招」。」
「剑意」与「剑招」的分别,在於前者无形,後者有形。任何一套剑法都有他的剑意,剑意随著那套剑法的不同,使剑者的差异,以及所处环境的异质,会一再改变,一再成长。如果以写文章来比喻,剑招就像是修辞,你要用什麽样的语句,什麽样的譬喻,什麽样的笔法,所创造出来的是文章的骨干;但真正赋予一篇文章灵魂的,就如同剑法里的剑意一样,是文意,是该名作家的情感,他的魂魄,他的用心,他所投射到这篇文章上的感同身受与将心比心。
一套剑法只有「剑意」而无「剑招」,几乎是不能用在於实战上的,如何能够拿来对敌致胜?
「我一开始┅┅也感到非常迷惘,当我第一次知晓关於这些事物的时候。就拿第一个「意」来说┅┅你在使他的时候,无论你用的是什麽样的「剑招」,你使出来的剑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什麽诡异的东西,将要冒出地面一样,充满著未知的恐惧┅┅以及那种┅┅杀戮的兴奋感。」
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尤其在霜霜面前。但不可否认的,他对於杀戮,常常并非完全出自於无奈,而是正如他所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对鲜血的饥渴┅┅与喜爱。
剑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讲到他极为烦脑的地方,淡淡舒了舒额角。
「这套剑法,还有一个麻烦的地方,就是你永远无法控制他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剑傲的声音带有一丝无奈∶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