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上课的时候,季岩悄悄撞了我的肘子说,枫,晚上陪我去夜猫,好不好?
夜猫?哪个夜猫?我听得不着边际。
就是两周前我们去的那家迪厅啊,你忘了?
哦,我记起来了,原来你一直对那个女孩念念不忘啊!说真的,季岩,从小到大没见你对女孩子动过心,我还以为你不是男人呢!我戏谑到。
你说啥?季岩伸手挠我痒痒。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你看老师在看我们呢!我伸手指了指讲台,说,这回对她春心荡漾了?可是她是个舞女啊?
舞女?你落不落后啊?人家是领舞,又不是跟过去一样陪跳的。再说,就算是舞女又怎样呢?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想去认识她。
是的,我也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孩,于是我决定陪他去。
迪厅门前的霓虹灯在夜色里散发着绚丽而神秘的光彩,诱惑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这是一个在黑暗中生存的空间,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地方,太过热闹的地方只会让人更加寂寞。
但是,季岩喜欢。
地震似的迪曲突如其来地灌进耳中,打歌的DJ用沙哑破碎的嗓音煽动着台下一颗颗狂乱燥热的心。
我和季岩照例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慢地呷着啤酒,等待那个女孩的出现。
台上领舞的是一个染着黄发的瘦高男孩,他口中夸张地叫着,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人怀疑他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抽筋。
当那个让我们翘首以待的女孩出现在台上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一阵阵尖叫声从头顶上飞过去,似要把房顶掀破。我和季岩一眨不眨地把目光向舞台中央投去,她仍然穿着淡蓝色泳装,皮肤依然那么白,舞姿依然那么优美,目光中依然透露着迷茫,甚至是无助。
其实这里算得上是一个安详的世界,除了这令人亢奋的音乐和叫声外。但是当音乐嘎然而止,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一种不安的因子开始在这沸腾的空气中蔓延了。
我看到领舞的女孩的身体开始颤抖——那绝对不是一种舞姿,目光中开始溢满恐惧和绝望。然后她走下台去,后面跟着三个男人。
空气变得很安静,刚刚的喧嚣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吞噬掉了。场内的保安门毕恭毕敬地站着,没有人说话,只是好奇而漠然地望着穿堂而过的女孩、秃顶的老头和两个打手模样的彪形大汉。
当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时,我再次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无助、绝望和泪水,非常清楚。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站住!
是季岩口中发出的声音,当我确定这一声源之后,我的惊讶无法形容。
季岩站起来,目光冷漠,如一把剑。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彪形大汉走上前推了一把瘦弱的季岩,骂道,你小子找死!
我看这位姑娘不想跟你们走,你们为什么要强迫她?季岩面无惧色,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女孩望着季岩,目光变得很复杂。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臭小子!彪形大汉一把抓住季岩的领子,一拳挥过去打在他的肚子上,一阵桌椅碰撞的砰砰声,季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双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扶住季岩。
就在另一拳要打过来的时候,秃顶的老头发话了,住手!
是,老板!彪形大汉毕恭毕敬地退到老头身后。
老头走到季岩面前说,年轻人爱冲动不足为怪,但不该你管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啊!态度和蔼可亲像是长辈教育晚辈。
季岩望着老头的眼睛说,如果我想管呢?
好!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我们可以谈谈,但我把话说在前面,要管就得管到底!
女孩的眼神更加捉摸不定了。
当我们走出大门的时候,身后的迪曲又开始恢复了喧嚣。
在门口,老头对女孩说,既然有人要管,那我就再给你些时间考虑考虑。然后转向季岩,铿锵有力地说,记住你说过的话,男子汉说到就要做到!说完,钻进一旁手下早已为他打开门的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女孩惊魂未定,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我这才发现外面的温度和里面差了太多。她摇摇头对季岩说,你不该管的,不该管的。
季岩脱下黑色的衬衣披到女孩身上,说,我知道你背后一定藏着辛酸的故事,相信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我们来到不远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很好听,叫“蓝调”,广告灯牌安静地闪着蓝幽幽的光芒。咖啡馆人不多,我们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叫来侍者,要了三杯卡布其诺。我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我这才知道女孩名叫吴秋心。
你的名字真好听,吴秋心——无愁。你父母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寄予了你美好的愿望,希望你没有烦恼,是吗?我用银色的匙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浮在上面的白色奶末慢慢旋成了一朵百合花。
秋心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现实总是要违背人的意愿呢?在昏暗温暖的灯光下,我仔细看清了她的脸,她实在是很漂亮,白皙的脸庞略施粉黛,比在镁光灯下多了一丝红润。而她深锁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让她显得楚楚可怜,所谓梨花带雨也许就是这样。在她身上古典之美和时尚之美很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在温柔婉转的音乐声中,在氤氲的咖啡雾气中,秋心娓娓向我们述说了藏在她美丽外表下的辛酸经历。
秋心出生在南方的一座美丽的小镇上。小时侯的秋心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母亲是镇上中学的舞蹈教师,父亲是镇上面粉厂厂长,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享受了一个无忧的童年。也许是得到了母亲的遗传,秋心不仅从小就出落得如花一样,还能跳很棒的舞,秋心曾在市里组织的舞蹈比赛中获得过金奖,让小镇上的人提到秋心就夸她是个好孩子。的确,小秋心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是老师眼中的骄子。
然而就在秋心上初三那年,家里发生了变故,父亲的面粉厂由于经营不善而破产,父亲也成了下岗工人。这本来算不了什么,凭他的能力在其他岗位上本可以继续站起来。但是,骄傲的父亲却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再就业失败后,父亲选择了自暴自弃,选择了沉沦。他开始在外面酗酒,每天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回家,对着温柔善良的母亲非打即骂,而在清醒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亲戚朋友的劝说被他当成了一种嘲笑,于是酗酒得更加厉害,后来发展致数日不归,再后来父亲开始赌博。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向母亲伸手要钱,母亲不给就招来一顿暴打。于是,原本小康的家庭被父亲慢慢折腾得奄奄一息。母亲常常以泪洗面,而秋心也无法继续安心学习。好多个夜晚,秋心抚mo着母亲身上的伤口,母女俩就抱在一起哭整整一夜,原本美丽的母亲开始迅速变得憔悴,变得衰老。好几次,秋心想用一根绳子把醉醺醺的父亲绑起来,不让他出去喝酒,但是一看到他那凶狠的目光,就吓得躲到一旁。她太小了,她还是个孩子,是个需要父亲呵护的孩子。
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在又一次遭受父亲毒打之后,母亲含着泪撇下秋心,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一年,秋心十六岁,考上了高中,在亲戚的资助下,离开了破碎的家,来到了县城读书。
秋心以为这样可以摆脱他那龌龊的父亲,摆脱那个梦魇般的回忆。她发誓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远远地离开这个家。
没有了母亲的唠叨和秋心的碍手碍脚,父亲开始变本加厉,赌注下得越来越大。不到半年,家底就被他掏得精光,任何劝说对他已全不起作用,他已失去了理智,他只幻想着赌桌上奇迹的出现,然后一跃成为百万富翁。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进了赌场,一下子就下注五十万,那些赌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赌。但是父亲却意识到这将是他命运的转折点,如果赢得这五十万,他就可以扬眉吐气,重新成为镇上人人景仰的人物。但是此时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值钱的东西都被父亲输在了赌桌上,到哪里去筹这五十万呢?父亲紧锁的眉头中间闪过一道灵光,丧心病狂的他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她那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秋心。在他的眼中,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五十万。
当父亲提出拿秋心做赌注的时候,全场震惊了,没有人敢劝他,更多的人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翘首以待这场特别的赌博的结果。
不速之客不是一般来头,当下他就招来一个手下,命他一个小时之内把秋心的全部资料弄来。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只听得见陌生人抽雪茄叭叭的声音。不到半个小时,手下来复命,在他耳边一阵窃窃私语,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淫邪的笑容。然后他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盖章。父亲也照做了。
协议的大致内容是:如果父亲赢了,他将获得这五十万,当场付清;如果陌生人赢了,秋心必须在20岁的时候嫁给他,或者在这四年之内用五十万赎回秋心。
这真是一场旷世豪赌——对于这个小镇来说,没有人见过这么大、这么奇特的赌注。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父亲的表情随着骰子的转动忽忧忽喜,在昏暗的灯光下狰狞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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