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秋闱之喜(五)
秋风渐起,秋试的成绩,便如同秋风一样,传播到了大雍的各个地方。每年秋试,总有几个出彩的学生,去岁是少年及第的孟仲垣,今年,顾乐这个名字,直接从青州府太学官吏的案牍上,放到了圣上御书房的案牍前头,室内熏香袅袅,一缕薄烟从红底鹤嘴的镂空雕花小盏里,徐徐飘散,带来一缕淡淡的芙蕖香气。
宫人挑了一耳勺的花膏,捣在了油灯里头。
“圣上,这些就是今岁省试三甲的卷宗。”
卷宗填写姓名处,都是用黄纸密封的,而阅卷人要在卷首写上自己的编号。省试的试卷批阅,分为初审,复审,终审。
终审的阅卷人,需要在终审试卷的首张,题上自己的名字。
圣上端坐,秉笔太监将试卷一篇篇翻了过去,直到翻到一页,那朱笔批字写了一个博字,“等等,这个给朕挑出来看看。”
这个博,是博古大人的姓氏简写。
“博古这个老匹夫……”
陈堂眼前一亮,“不错……”
博古大人先帝七年因为力排藩镇割据,被当时拥兵自重的藩王陈达,质押在大雍南部一处荒岛之上,直到陈达兵败,才被解救出来。那时候,博大人已经被关押在荒岛上十余年了,每个月都有一名不会写字的哑仆给他送些吃的。因为陈达曾放下话来,只要博古归顺于他,便立刻将他放了,还会擢升龙图阁大学士之职。
先帝十八年,博大人才被放回来。然而他的妻子早已嫁做他妇。独生女儿嫁人之后由于难产而死,他拒绝了先帝给的厚禄,独居在龙州乡下,近几年,受到故人邀请,才重又回到了政坛,任省试的主审考官。
“朕登基前。亲去龙州请了他三次,都不如龙允一句话顶用啊。”
“博大人与龙大人相交多年,唯有龙大人,对博大人那古怪性子,能够知根知底。”
“古怪?”陈堂干笑了一声,“朕尚未登基时,他便同先帝说,朕有德行,却无帝王之能。安德海。你晓得,这帝王之能为何物?”
安德海屈伸跪下,小心道,“奴才不知,奴才伺候圣上三十余年,只道圣上乃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拍马屁……”
“奴才句句肺腑……”
“得了……这博古在先帝在时这么说朕。如今先帝不在了,他前阵子递上来的折子,你看见没?句句都说房儿非帝王之能。与他当年说朕的话,一般无二。”
安德海跪在地上,很是拿捏不住皇帝的用心。也不敢多言,只是站在一旁小心瞧着陈堂的脸色。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如今朝野上下,如博老匹夫这般直言敢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陈堂近日因为病重,愈发瘦了。若不是拿珍稀药材吊着命,连笔都拿不起来。
“太祖爷说的对,他从来都瞧不上先帝,陈皇叔的性子似太祖。那是大刀阔斧夺天下的,可惜如今是太平年代,陈皇叔那般的人物。就真的能让咱们大雍昌盛繁荣起来?不过。现下又与当年不同,我大雍与强秦,一战即发,未来天下的走向,还很难说。”
大雍皇室一脉相承,多是子承父业,而当今皇帝,却是从叔父那里继承的皇位。因为先帝并无子嗣,他得了皇位之后,战战兢兢,克俭克勤。生怕出了一丁点儿的错儿,让人诟病。如是老老实实做了十几年皇帝,也没有当明白,国家政经也没有繁荣起来,眼瞅着还要跟强秦打仗,如今凉州边关一站在即,朝廷内忧外患,大雍危矣。
“若是朝中多些像博古这样的人,朕虽然烦心了些,可是好在有他们在,大雍便不会倒。如今,博古老了,龙允老了……朕也老了……柳妃家里那些事儿,朕无心去管,却并不意味着朕瞧不见。房儿与先帝性子相似,憨厚有余,志勇不足。老六,老十二那都是人精,朕百年之后,还不知道要什么样一个状态。”
安德海小心在一旁磨墨,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太祖,先祖必然会庇佑他的。”
“如今朕身边的人,都不中用了。便是近身服侍的那几个,也没有一个能让朕省心的。若是朕还能活上十年,那便能为房儿,多争取一些机会,可是,朕如今时日不多了。”
……
秋试的成绩出来之后,管夫子心里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顾乐考上了,不但顾乐考上了,乐不同那个不学无术的也考上了。顾乐是省试三甲,乐不同也进了百名。管夫子心里想的是,这乐不同莫不是作弊了?若是作弊了,那可糟了,以后百草园坏了名声,他还到哪里去圈钱……可是纵然是作弊,也没人抓住,因为乐不同高中,百草园反而多了一个高中的名额。
他又开始寻思起乐家的关系,想了一遍又一遍,乐家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朝廷说的上话的。管夫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乐不同必然撞了大运。今岁秋试的三场考试,藩镇割据,寒门子弟求学,以夷制夷。都比去年要难得多,别说是乐不同,就是管夫子亲自来考,也未必能高中。管夫子对乐不同拿捏的还是很准的,他觉得,若非乐不同碰巧考试前看了类似的题目,是绝对不会考上的。
他都不想回松阳县了,一来没有脸去顾家,乐家说,二来,他先前笃定顾乐和乐不同两个考不上,现在去说了,也真是打脸。
“这怎么就考上了呢?莫非出卷子的大人,是他家亲戚不成?”管夫子摸不着头脑,只是来回重复着这句话,还是车夫清醒些,把他从红榜前头拉了回来。
“夫子。既然发了榜,咱们就快些回松阳吧。”
乐不同高中的消息,比管夫子到松阳县还早了一天。那天,乐不同正在自家庭院里斗鸡走狗,书本让他扔了一地,好像自此告别了读书考学的生涯一般。
“少爷,您可别啊……”小厮看见自家小主子把书扔了一地。不禁劝道,“若是老太爷瞧见了,又要说您了。”
乐不同爬在番石榴书上,咧嘴一乐。“祖父知道了又能如何,合该秋闱的成绩还没出来,他不能把我咋地,再者说,你就知道,你家少爷考不上了?”
小厮眯了眯眼。心道,谁都知道,你这小祖宗连都背不全,能考上?能考上可就出鬼了!
“出鬼了!出鬼了!”门外有人来报,声音极大,吓得乐不同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风风火火干什么啊!”
“少爷!不是……出鬼了……不是……少爷!考上了!”
考上了?那小厮的表情就好像吃了苍蝇一样,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考上了,有快马来报。少爷中了,省试第一百二十名。老太爷正在前厅答谢呢。”
乐不同听了,倒是没有多大动容,脸上挂着笑,“走着,小爷早说小爷能考上吧。”
那两名小厮相视一眼,眉眼里尽是惊讶的神色,二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乐不同,非要亲眼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考上了!
乐家前厅。乐老爷子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乐不同的母亲也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眉眼却不时往外头探看,嘱咐道。“去瞧瞧少爷来了没有?”
“不同啊,快过来。祖父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就是我考上了嘛?省试的题目简单的很,我早就看会了,考上可不是什么难事!”
“是是是,小公子天赋异禀,考上才是正常的。”来报信儿的人陪着笑,这户人家一看就是大户,等一会子的红包必然薄不了,人人都盼着喜事,这么天大的喜事,再寒酸的人家,都会给报喜的,塞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顾家与乐家略有不同,顾乐是省试三甲,来报喜的人,从进城之后,便是锣鼓喧天的过来,待到了顾家门口,已经聚拢了许多百姓围观。
“这就是那顾举人家?”
“听闻顾举人的父亲,也是举人,莫不是说,这举人老爷也是遗传的。”
“哈哈,听闻顾举人不足八岁便中了举,如今在咱大雍,可是名头正盛呢。”
“不足八岁!哎呦,我家那小二就七岁半了,数儿还不识呢!”
大伙儿拼命往典农府里头张望,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顾乐对这个成绩,并不惊讶,顾秀儿押中了两道题,而这些题,他考前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考不中,那才是稀奇呢。他这回是省试第二名,因为文风尚显稚嫩,比不得第一名来的老练持重,方被压了分。不过,便是如此,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松阳县的百姓觉得了不得,青州的太学监也觉得了不得,若非审顾乐卷子的,乃是名声在外的博古博大人,他得卷子必然会要重审,可是如今那份试卷,已经呈到了西京城中,当今圣上的面前。再要改,那也是改不了了。
博古知道这回第二名的是个八岁小童,倒是并不在意,反而捻须赞叹了几句,“后生可畏啊。”
带头报喜的是省城太学的门人,顾秀儿唤了嬷嬷来,挨个儿赏了一两银子。顾乐中举,顾玉儿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下就哭了。反而让顾秀儿有些措手不及,直说,“姐姐,你怎么这么爱哭,喜事儿也哭,倒霉事儿也哭。”
顾玉儿擦了擦眼角,“娘亲若是还在,必然也要哭的。”
“姐姐,若是有功夫,快些给大哥,二哥写封信去,让他们也沾沾喜气儿。”
说着,顾喜已经取来了纸笔,要给顾平兄弟写信。那青州来的门人见了,赶忙顺势卖了个人情,“姑娘,小的有亲戚在青州军营当差,您家里若是要稍书信。小的可以代劳。”
“那就多谢先生了。”顾秀儿说着话儿,又给这人塞了些吃食布帛。顾家虽然并不富庶,但是典农这个官,平日里百姓送的吃食很多,拿来做研究的植株也很多,就连后山的几亩肥田,也是朝廷发给典农官的。
顾家现下衣食无忧。顾秀儿整日想的,也不过是怎么让家里的日子更加红火罢了。
“这封书信有劳先生了……”
门人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领了赏钱之后,便往青州赶。
秋闱告一段落,百草园考上的学生一共只有五名。其中,那名叫长生的考了省试第二十八名,还有两名学生挂在了七八十名的位置。乐不同最末,却也是考上的。
乐家上下,欢天喜地。只有一人,仍然惴惴不安。
那便是乐不同的娘亲。
“母亲,祖父说要给我买匹小马呢。”乐老太爷这回是真的高兴,一掷千金,非要让乐不同考上的消息,传播到大雍各地才好。好让那些看不起乐家商籍的人瞧瞧。以后乐家会有些什么变化!
“儿啊,你同娘说,你莫不是作弊了?”
“娘。你说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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