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等待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少年的,不言而喻,自是一场规模宏大的混乱场景。
克利斯就不必说了;他受伤颇重,不在床上安安份份的躺上一个星期,医馆里那些穿白袍的老古板们是绝对不会放他自由的。而慕容他们几个呢,自找了一场好忙、出透了一身冷汗不说,事后又被一群枯老头子用人海战术给彻底淹没,沦落为某“人口失踪案”迄今以来唯三的见证人兼嫌疑犯,久久才得以洗刷干净----说起来,这也真足够晦气的了。
……身份背景调查、社会关系分析、嫌疑度排除、重新确立嫌疑人、嫌疑人脸谱绘出、格斗动作重现、可疑事项推理、犯案动机设定、冲突全过程逐项列表确认……
就这样,连续数天被调查人员不间断的疲劳轰炸下来,单是他们三个人对那位冒牌法师各种细微末节上的描述(附注:其中包括五种语言一百七十余条谩骂辞令,半数以上出于紫夜大人尊口。)就攒足了三尺高的一厚摞纸。最后连向来八面玲珑、嘴巴上仿佛抹了油般透亮的慕容都说得怕了。
结果,在终于从无止境的询问与搅尽脑汁的解答间获释之后,他们或多或少的会表现出一些自闭或厌世的征象来,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了吧?
所以,紫夜和慕容也就光明正大地“颓废”起来。
什么什么?还有伽兰?真是的----谁还当真见过会颓废的冰山不成?!
归根结底,其实在所有这些当事人中,最为轻松写意的,还是最先落跑的风吧……
虽然基于一种恶作剧般“有难同当”的幼稚心态,紫夜在第一时间内就把风的名字也供认了出来;但,要那些行事严谨的法师大人们相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拜诺亚所赐,风在学园中也算得是比较有名的一枚病秧子了,真不知该喜该悲哦----竟然能够发动无固定接收点的空间法阵,进行远距离载人式传送,这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核实呢。
然而,即使是最终解决了对风能力上的质疑,那之后,接下来的取证工作也仍然进行得万般不顺。
----首先在诺亚那里,以“执行委员会”名义所派遣的调查人员就碰了好大的一枚钉子。
根本犯不着如疯子般大声叫嚷以宣示自己的权利或不满,诺压只需疏离地问上一句:“您想要怎样去询问一个正在昏迷中的病人?”来者就只有乖乖地摸摸鼻子,灰溜溜抬腿走人的份了。
等到风终于清醒过来,能够得知这一切原委,理智地分析其中得失,并在诺亚的扶持下坚持走到执行委员会报到时,那已经是整件事情过去,将近有一星期之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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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一下,请问,奥斯卡·冯·德韦尔老师在吗?”
推开挂有“异常事件调查处”铭牌的沉重木门,风淡然拂开诺亚搀扶的手臂,尽量脚步平稳地走了进去,然后对着满屋子由地面一直摞高到天棚、偶或四处飞荡的纸片轻轻发问。
不知为何,虽然这地方实在看不出半点“有人气”的迹象,但他就是笃定自己可以得到肯定的回答。
“我就是。有屁快放!”
嗯……相当暴烈的一个声音,由厚厚的故纸堆间炸响。
“我是医学部一年级的风·临,抱歉来得迟了。”
转身面对角落里一堵半人多高的纸墙,风沉静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仔细看看,在那边凌乱的文件之下,似乎是压着一张书桌的样子……
“风·临同学?”盘踞在纸堆后方,一个连脸面也被厚重文件埋没的中年男子蠕动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眸光犀利地扫过眼前少年。“坐。”
“……谢谢。”
风礼貌地道谢,脚步却始终不曾移动。反而是诺亚突兀上前,举止粗鲁地掀翻了一巨捆书籍,由纸山下挖出一张椅子来,强硬地塞在了风的身后。
这个迷宫般的房间,他已经不复初次闯入时的茫然,早就通晓该如何从适当的地点掘出宝藏。
“嘿!”
意味不明地闷哼一声,中年男子探究的眼神在诺亚脸上轻轻一转,马上就被风所吸引。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出奇地令人升起一种晦涩难明的混乱感觉。
“我还不能够说太多话。”
顿一顿,风极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对着脸色不善的中年男子淡然一笑,轻轻递过去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我所记得的,都写在这本子里了。老师可以先翻阅一遍,看我有什么疏漏之处,然后再提问题么?”
“唔?……可以……”
没想到风会考虑得这么周到。况且,从他开口说话时双唇间所透出的、淡薄的血腥气息也可以想见,他并不是简单的敷衍自己而已;本性正直的中年男子很快也就放下曾经被诺亚赏闭门羹吃的私怨,认真地翻看起风的手札来。
虽然上面的字迹虚浮而略显潦草,纸张也时而因可疑的水渍而起皱,但风的记叙却同时具备着分毫不乱的条理性;偶尔有几句关于对方性格或习惯上的推论,也在旁边注明了可供分析的事实----这样洗练的文字,很难令人相信,竟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手笔。
中年男子边看边咋舌着。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叫人怎么说才好呢……
迟疑的手指,在翻过倒数第二页时停下,专业的挑剔眼光在接触到一幅人物素描时一转而为愕然。
烧焦的头发与眉毛、古怪不搭调的胡子、法师袍与武士服的特异配套、火红的长刀……这些被几个少年一再的重复描述,而他脑海中也刻画了无数次的鲜明特征突然以这么直白的方式跃入眼帘,那种心理上的冲击,真的很难用言语来加以表达。
带着无法名指的震撼,伸手,再谨慎地翻开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人物脸部的特写。
虽然笔法惯常的略带些凌乱,纸张也皱得不成样子,边角上还溅了几点暗色的血迹,但就整体而言,这仍不失为一副相当传神的人物素描。
把这张画像定定地看了足有一刻钟之久,见惯风浪的中年男子也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风:“这是你画的?”
“是。”风疲惫地抬头。
“那么,再次见到这个人的话,你能不能认出他来?”
“我不敢肯定。”风神色淡然。“一个人,在心怀杀意时,他的眉骨、眼形、直至整张脸上肌肉的形状都会与平时有着些微的不同;而现在这种状况,任何一点微小的差别,事实上,就足以使得一切怀疑最终都无法成立……”话只说到一半,风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嗅到了空气中比方才更要浓重几分的血腥气息,中年男子就以一种毫无来由的认同心理点了下头,踟躇一会儿,又问:“你可知道,你的一位朋友----伽兰同学曾经也被体格相似的蒙面人近身袭击过?”
体格相似么?……那多半就是同一个人了?可是,伽兰为什么不加以肯定的指证……?
风微微地张大双眼,却只摇头不语。
“明白了。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其他的问题,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仿佛叹息似的说着,中年男子眼眸中淡淡透出了少许的遗憾。
如果能够时常同这样一个思路清晰的对象谈论案情的话,相信对疑点的发现会有很大帮助吧?可惜,眼前这少年明显就没有那份体力了啊……
“是,请容我先行告退。”
风平稳行礼,在诺亚的扶持下起身,总算尚称“能看”地自屋子里退出。可才一合上门扇,他就因逞强而吐出血来。
“活该!”诺亚侧头看他,冷冷埋怨。“我早就说过,叫你先把伤养好了再来的,你偏偏就是不听!”
“……别想模糊焦点。”风狼狈地吐出一口逆血,脸色反而却因此好转,不再苍白似鬼。“我们在里面待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诺亚张嘴,满脸不甘地给出了答案。
“那么,是我赢了。”风低低一笑。
被伙伴们一致认同为“最深的地狱”,陷进去不脱掉一层皮就别想爬出的地方,风却只是悠然地在门边打了个转儿,随即就毫发无伤地退了出来。
在风坚持要亲自走这一遭时,满腔坏水地吆喝着下注,赌他一定有机会切身体验到那种恐怖境遇的几个少年,自然是输得连老本也剩不下了。
“是----你赢了!很稀奇么?!”诺亚自然而然地伸手,把风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两个人沿着走廊,步履迟缓地走了出去。“真搞不懂你,就这么急着过来送死啊……”虽然最后好象是全身而退了。
“嗯。这些事情,若不能快点处理完毕,我们又怎么回家过年去呢?”风合眼,声音低哑地说着。
“回家?”诺亚身形一僵,随即不可思议地质问:“都已经这种身体了,你还想着回去?”
“这种身体?”风淡笑。“既然知道我身体不好,就不要总是逆我的意思啊。”
“我不是逆你的意思!”诺亚冷酷地戳风的伤疤。“我只是不想你死在传送法阵里,给家里那老鬼制造机会,好让他去砸魔法工会的招牌罢了!”
“诺亚诺亚,你还真是好不开窍啊!你只要出去租辆马车,我们就可以一路悠闲地躺回家里去了。谁说一定要使用传送法阵来的?”风淡淡叹息。“从这里到伊仕尼奴尔根本都是一路坦途,我再怎么没用,也不至于就一命呜呼了啊。”
“哼!”诺亚冷冷地撇嘴,那脸色,摆明了就是不相信风。“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拼命的想要回去?真是弄不明白!”
“我想家啊。”风平静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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