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命地在街上跑着，午夜刚下过雨的路上空无一人，我只是拼命地跑着，穿过一条条光明的大路和黑暗的小巷，脚步不停。
最终我停了下来，在一个街角的小花园里。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膀不停的颤抖着，他沾满血的脸突然又跳进了我的脑海。
还是不行吗？就这样几秒钟的间隔都不行吗？
我又开始跑起来，试图想摆脱那张脸，但是不行，怎样都不行，只要我一停下来，那张脸就会开始狞笑，占据我的整个脑海，让我根本无法思考。
我的四肢已经完全无力了，我倒在路边一间关了门的店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觉得我要窒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心里用力地喊着，求求你，求求你……
为什么，我的生命会是这样……
“萧然，我不会把你给任何人的哦，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听见你的声音哦，你永远都是爸爸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有他临死前的话，不停地盘旋着。我彻底崩溃了。
我还记得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微笑，用她醉人的嗓音轻轻地给我唱歌，然后温柔地让我闭上眼睛睡觉。父亲总是站在她的身后，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们俩，然后和母亲两人一起走出我的房间，然后转身轻轻地把门带上。就算黑暗包围着我，我也不会觉得寂寞，因为我知道我最爱的和最爱我的两个人就在我的身旁，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看着我，鼓励我，向我伸出手。
“不管怎样，我和妈妈都会保护你的哦，小然……不管要让我们干什么，只要你不用受伤害，我们都会去做的哦，不管是什么……”
父亲老是向我这么说，带着不变的微笑。
但是，一切都变了。
我慢慢地长大，越来越多人喜欢围在我的身边，听我讲话，让我给他们唱歌。我渐渐觉得父亲看我的眼神变了，只要我一说话，他就会静静地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笑容。但我觉得那已经不是以前的那种温暖的笑容了。而是带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然，你的声音真好听啊。”他老是突然这么说，不加一点修饰。
“要是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这种声音就好了。”他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这么说着，“那样我就太幸福了。”
随着我的长大和声音的变化，我渐渐意识到了——是我的声音。同学们都喜欢听我说话，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用一种迷醉的表情盯着我，然后催促我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他们并不关心我说的内容是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听我的声音而已。我觉得很，失落。
在家里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我渐渐开始害怕起父亲的眼神，那个以前我最依赖的，温暖的眼神。我开始不敢看他，因为每次抬起头，都会遇到他的视线，带着那种复杂的情感，让我浑身觉得不自在。
10岁那年，一切还是发生了。
我被所有的同学推荐到市里演讲。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的声音，仅此而已。但是我没法拒绝，如果有几百双眼睛看着你请求你，你是永远没有办法说“不”的。
当我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看见了台下人的表情，我觉得我宁愿背负背叛几百个人的罪名。我也看见了父亲，他的脸色很怪，神情有些扭曲，他看见我在看他，表情更怪了。我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慌张和分心使我漏掉了几个重要的环节，我只得勉强地临场发挥，尽力试着把演讲结束。我的心在狂跳，突然开始害怕结束时观众的表情，还有他的表情。当我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
下面的观众没有人动，没有人发出声音，有的只是脸上痴迷的表情。随着我的鞠躬，他们似乎才意识到我的讲话已经结束了，随后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评委们更是打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分，人人都知道，我赢定了。
我很难受，难受到想吐，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倒不出来。我们根本不是在听我的演讲，只是在听“我”，他们忽视了我其他的一切，我的努力，我的思想，什么都被表面掩盖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架发声的机器，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我走下了台，有一群人拽住我，不让我离开，看样子我今天在这里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我彻底后悔了。他们把我架了出去，架到一个无人地方，看着他们脸上表情，我觉得无力反抗，什么都不对，包括我的存在。
父亲发疯般地跑过来的时候，他们正试着脱掉我的裤子。我的上衣已经千疮百孔，露出来的皮肤擦在地上，留下点点的血痕，颈上和脸上都是青紫的痕迹，嘴唇已经肿了起来，两手被反绑在身后。父亲拿出了刀，向那群人怒吼着什么。我全身好痛，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他的眼睛已经血红了，神情是我没有看到过的恐怖。那一瞬间我觉得，再这么下去，那把刀真的会刺向某个人了，他真的做得出来，就像他说过的一样。
那群人被父亲镇住了，一时间停下了动作。看着完全豁出去的他，几个人摇了摇头，陆陆续续的离开了。父亲奔向躺在地上的我，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我，脸上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我头痛欲裂，只觉得世界慢慢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我确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轻轻动了一下，全身还是很痛，身上的伤口被细致的处理过，用小块的纱布和棉花包好了。我想用手揉揉眼睛，突然发现两手仍然被反绑在后面，动弹不得。我无力地躺在那里，就这么等着。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房间里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我回想起了父亲最后看我的那个表情，浑身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害怕。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我睡着了又醒过来，然后又睡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父亲站在门口。
他走进来，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缓缓的抚mo着我的脸，脸上带着微笑，我觉得好陌生的微笑。
他轻轻地温柔地说：“小然，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在爸爸这里你永远不会再受到伤害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如果没有人能听到你那样的声音，就没有人会想要伤害你了……你是爸爸一个人的，我一个人就够了，只有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重复着让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慢慢变成了自言自语，我打断了他，问道：
“妈妈呢？”
他的脸色忽得变了，抚mo我脸的手停了下来，硬声说到，
“你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只有我能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妈，妈妈呢？她到底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走到门口，提进来一袋食物，里面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吃吧，不要饿着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着，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本能的别过头去，我受不了他那种异样的眼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笑了两声，那种笑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不再是那个温暖地看着我们的爸爸了。永远不会再是了。
门关上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脑中一片空白，思想像被抽空了，除了躺在那儿，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厉害，让我不自觉地发抖。我很想妈妈，我想知道她怎样了，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但我想起了父亲的表情，我本能的有了不祥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叫了好久，我不要吃！我不要吃那里面的食物，有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吃了我就再也不会见到妈妈了，我就会永远的呆在黑暗里，再也不会见到我以前所爱的一切，永远的……
天黑了吗？又亮了吗？已经过了几天了？还是根本一天都没有过？外面怎样了？我怎样了？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是永远不会结束？我觉得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力气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四肢早就麻木了，我觉得我每时每刻都在做梦，我在梦里不停地往深渊里坠落，一直往下，直到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包括我自己。我努力地想让自己醒过来，但是怎样都不行，怎样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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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哭嚎唤醒了我，是母亲！我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将一切的混乱都抛在脑后。是母亲，真的是她，那种曾经温柔醉人的嗓音现在却已嘶哑了，从门口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呢……他不是你最宝贝的儿子吗？你怎么舍得……”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我的脑海，敲在我的神经上，让我头痛欲裂。
“是啊，他是我最宝贝的儿子啊，我怎么能让他受伤害呢？怎么可以呢？”门口又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所以我要保护他啊，不管怎样我都要保护他啊……”
“你说你这样叫保护他！你觉得把他关在这儿就叫……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闭嘴！你觉得他的声音是谁给的？是你啊！是你让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害，那么多的痛苦，所以只有我才能保护他……”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以为你这样叫保护？你疯了！你这样只能让他承受更多更多的痛苦，你所谓的保护什么的，全是垃圾，你连这个也不明白？你不再是我认识和爱的那个人了，你是禽兽！你连禽兽都不如！你……”
我听到很响的“啪”的一声，打断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吼叫，几秒的沉默后，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似乎想强忍住，但却怎样都不行。她突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到，
“小然！你听得到吧！你听我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你的爸爸了！他已经疯了！你不要害怕！我会……”
我听到了厮打的声音，母亲仍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大声说到：“我……会救……你！你要……等我！”
我的眼泪哗就下来了，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母亲的声音让我撕心裂肺，我从来不知道心可以这么痛，痛到让我觉得还是让自己死了的好。我试着说些什么，但我一张开嘴就想起了我的声音，让我根本发不了声。我双手用力的支撑着地面，不然我真的会倒下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的改变不了，我还活在这里干什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被我自己的罪恶感活生生地吞噬的，还不如早点……
“你要等我！”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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