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新年伊始,晋阳城沉浸在崭新的气象中。晋阳是中原除长安,洛阳外第三大城,人口鼎盛。原先晋阳曾数遭战火,五年前朝廷派虎将李雍驻守至此。李雍一到任即多次击溃流民和胡骑,安定了晋阳一地的形势。所以这里的百姓对李雍都似万家生佛般敬仰。
自淮北军攻入关中,各地刺史,总管皆按兵不动,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自长安被攻陷来,朝廷势力彻底崩溃,晋阳民间已有要李雍称帝的呼声,李家上下官员也是乐见其成,再三上书请李雍称帝,若是李雍登帝位,他们自也是水涨船高了。
晋阳城的百姓正在欢庆新年之时,晋阳留守府中,一场盛宴也正渐渐展示在眼前。
场下健马奔驰,二十数骑骑士分着黄白两色窄袖袍,足蹬黑靴,头戴幞头,手持郾月形球杖,策马追逐着一颗拳头大的木球。木球上外裹牛皮,再用五色彩绸装饰,所以分外醒目。场两端各设一个丈许宽的球门,黄白两色的骑士争相要将木球击入对方球门。
晋阳留守李雍素好马球,二子更是此道翘楚,众将之中马球高手也是层出不穷,所以在晋阳军中马球风靡一时。晋阳军每新编骑军每日皆习戏马球,用以熟练马术。
两边人马此刻交战正酣,场下的酒宴刚刚开始,每人各坐一桌,牛羊肉似不要钱般高高堆在案上。在一旁火夫正用炭火熏烤着全羊,所以一时热气腾腾驱散了冬天的冷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浅浅起了一层薄汗,不久牛羊肉的鲜骚味登时逸满全场。在寒冬中还有什么比得上就着温香的劲酒吃烤肉更是舒畅呢,所以除了少数几个文官外,所有人都放开腮帮子大嚼。
李雍正是一派富家翁的模样,泰然高坐在案后,他今年已有五十岁,体型有些微胖,精神却还是十分健旺。他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用刀子和手吃肉的突厥使者扯连扯连,随口道:“贵使,你看这场马球胜负如何呢?”
扯连扯连吞下口中的羊肠子,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油腻,用一口半生不熟地汉话言道:“我突厥精骑天下无敌,区区马球更是不在话下。”
李雍面露不快,当即扭过头去不复再言。这时,穿黄窄袖的李家骑手率先攻入一球,李家这一方官员武将皆是站起喝彩,李雍更是一跃而起,身手丝毫不逊色于年青之时,他握起双拳左右挥动,仿佛是自己进球一般。
“贵使如何,我的手下亦是不逊色吧?”李雍笑吟吟地看向扯连扯连。
扯连扯连安坐在席,笑了笑言道:“李大人,何必着急,我们不妨再看下去。”
坐在李雍下手的长子李恒看了一眼父亲与突厥使者间唇舌之争,不屑地笑了笑。几员大将正聚在一处边喝酒边谈论马球技艺。扯连扯连将众人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底,最后将目光投向一人独坐的李雍次子李基身上。李基今年二十四岁,唇边微须,目光锐利却不迫人,而且其面貌俊秀,初见时扯连扯连还以为是个翩翩贵公子,后得知他是李雍次子后,这才知道他就是名冠天下的李基。
扯连扯连清楚记得在大业三年,突厥十万铁骑围攻雁门,朝廷命李家出兵解救。当时各郡救兵云集于雁门之外,却又惧于突厥部的威势,无一人敢当先进攻解雁门之围。反是当时仅十七岁的李基命人虚张旗帜在后,独率千余骑突进突厥大军本部,再全军而还,突厥军以为有伏,不敢追击。当时扯连扯连遥遥见了李基一面,当时他正与几名将领只隔三里之外,挥手指点谈着着突厥大军的阵势,视十万铁骑如无物。此战后,虽然雁门被攻克,但李基的大名已是响彻突厥。
扯连扯连见李基突看向自己时,忙闪开目光。待再转过头时,扯连扯连却见李基面朝自己微笑着,隔着桌子举杯向自己祝酒。扯连扯连亦是举杯,两人遥遥地对饮一杯,然后各是一笑。
扯连扯连见晋阳骑队再进一球,李雍如孩童般的喜悦地神情,继续用劲地挥舞着手中的拳头,嘴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他对场上突厥队队长打了眼色。
不久场上风云骤变,突厥骑手们犹如大梦初醒,控制了场上的局面。突厥人精湛的骑技完美展现,人马合一,连连纵马过马,甩开晋阳骑手。精确的打击,令晋阳队这一方的球门数次洞失。上场结束,突厥队上演了大翻盘,反以五比三领先。
扯连扯连不无得意地看向李雍言道:“李大人,你们汉人是不是有句话叫不可以一时胜负定输赢。”
李雍面色铁青早知突厥骑手开场时故意示弱,待己方得意之时再展示实力,羞怒对手一番,其实他们的球技远在这一帮李家骑手之上。这也是突厥人一贯扮猪吃老虎的手段,以强示弱,待你不备时再一击成功。当年突厥可汗在草原一战全歼朝廷三十万大军,就是用得此招数。
一旁的长子李恒见父亲受辱,当即霍然起身言道:“父亲,下场请让孩儿上。”
扯连扯连笑道:“世子也有这份兴趣下来玩玩么,很好,很好。”
李雍言道:“休要胡来,突厥骑手是我们的客人,马球不过是闲暇嬉戏,助兴,怎可用以争强斗胜。万一伤了两家的和气,如何是好?”
到了此刻,扯连扯连自然不能不说话,言道:“世子也是血气方刚,我突厥与你李家历来结好,怎会因嬉戏马球而交恶。”
李雍听后呵呵笑道:“扯连大人说得不错,既然嬉戏游玩,老夫亦有些技痒了,扯连大人,可有兴趣与我下场切磋球技。”
听了这话扯连扯连一惊,却没想到李雍要亲自下场,连忙言道:“我不擅长马球技艺,不过您真得要下场么?”
李雍淡淡地言道:“那还有假,我军中的健卒都不是你部下的对手,只有我亲自出马来扳回颜面了。”
扯连扯连闻言心底大骂,这李雍明明心底对输赢在意得紧,面上却又是不伤及两家和气的说辞。
李雍站起身走到右首一排大将的席前,点了几员大将的名字,最后将目光落在李基的身上,嘴边微微一笑,言道:“基儿,待会你也上场。”
不久李家这一帮人已更衣完毕,手持月杖上马。扯连扯连脸上阴晴不定,待己方骑队队长看向自己,他终于下定决心作了一个全力以赴的手势。此刻李家的骑手一字排开,李雍策马居中高坐马上,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他大声言道:“上阵父子兵,打战亲兄弟,我李家以军功闻名天下,决不能让人瞧扁了。”
“是。”身后的二个儿子与大将轰然答应。
两队骑士相对行至场中其中间隔了十多丈,唱筹官将球放在场地正中,当唱筹官退出场外,三通鼓声响过。随着唱筹官一声高喝,下场比赛开始了。
“驾!”
“驾!”
各人催动胯下健马,似奔雷般直冲木球而去,相对于对面突厥骑手连连为自己呼喝助威,李雍一声不响,胯下之马急跃跳纵,须臾之间抢在突厥骑手前,一杖将球击出。
“好。”场下晋阳官员武将连天价地替李雍叫好。李雍飞击出的木球早有人走位接应,场中快马奔驰,乱蹄交错,登时令场下人瞧得一时眼花缭乱。过了好一阵,扯连扯连才瞧清看着场上的局势,只见李家骑手已掌控了场上的局面,自己这一方只有苦守之势。纵观场上,李雍居中调度指挥,将局势控制得井井有条;世子李恒决断果敢,作球干净利索,常常独自一人在门前轻骑突进,连造杀机;而李基则坐镇在后,每当自方骑手反攻时,往往为之从容化解。这父子三人,一人调度,一人主攻,一人主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时,突厥骑手已被李家父子杀得汗流浃背,李恒接到父亲的传球,单骑独进,控马左突右闯,连连叩关。正当众人以为他又要独自射球打门时。李恒却将木球击回,倒回给李雍,只见李雍策马疾奔五六丈,从后用月杖奋力一击,木球携惊人的声势直冲球门而去,突厥人见此球疾如雷矢,来不及阻挡,眼见木球挂网入门。
咚咚,鼓声擂动。
“威武!威武!”场下众将都是齐声喝道。
完成了这惊人一击的李雍,却笃定地策马缓缓返回中场,仿佛作了一件不起眼的事般。方才在场下时,他可以跃起挥拳为部下喝彩助威,与众人谈笑无羁,但一到场中,即面上全是肃然之色,这才是统帅三军大将的威仪,从容自定指挥全军,胜不骄败不馁,纵然泰山崩于前,也决不露出丝毫悲喜之色。
李雍返回场中,高举球杖指天,沉声喝道:“再进一球。”
“是。”身后众将轰然作声,纷纷调整胯下战马,严阵以待。李家一方虽只有十余骑,却生出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对方突厥骑士见此皆心生无力。
而独坐在一旁的扯连扯连却独自生笑,心道这一番马球确实没有白看,实收获良多。
深夜,一盏油灯下,扯连扯连于屋内在白绢上提笔书写。
可汗敬上,臣扯连扯连顿首。写到这里,扯连扯连略一思索,又继续写道,李家已承诺与我突厥部结盟,明年二月将起兵攻打长安,承诺若攻下长安,将献金三万,银三十万为酬,而我部则需派不少于三千骑兵为支援。纵观天下局势,实是数百年来,我突厥部夺取中原最好的良机。晋阳乃是并州重地,钱粮所出,退可依太行山为障,进可踞此可虎视关中,河北二地。可汗若要进取中原,必先以晋阳为根本,后徐徐图之。李雍乃人中之龙……
写到这里,扯连扯连提笔将这一句话划去,改写成李家父子三人皆人中之龙,不世之雄,若能甘心为可汗用之,则不出五年,天下覆手可定,若不能用之将是我突厥心腹之害,养虎不成,反为虎伤,切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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