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你去吗?”沈琼这时最想听的是达夫自己的态度了。
“我当然不愿去,你们想我带着这十三岁的女孩子,住在这里多好!如果我到了那里,又要搬家挪灶自己来面对衣食住行了,方便吗?”
沈琼深表同情地说:“那就一口拒绝,我们都不去!”
“你是党员,你不去他只能让步,毕竟这样的异动安排,虽然表面上冠冕堂皇,但他也自知有许多不宜较真之处,。但我就不同了,我能自己给自己做主吗?最后只能是我作替罪羊了。”达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周塬深表同感地点了点头,但沈琼却有些不解:“怎么是替罪羊呢?”
“如果青春扬能出面斡旋,最后的方案将是你们在这里苦斗,抓了我到山沟里去煎熬。用那个班将我捆住,让我去面对到那里新起炉灶的艰辛,结果呢,考得好,是联校的英明决策,考得不好是我没有尽力,岂不是替罪羊?当然如果你也去了,条件会要好些,因为党员可以挡在前面,他们不得不另眼相看了。但我心甘情愿去吃苦,现在也只能让我去,来换取高中班子的稳定了……只希望你能留下来,和周塬一同稳住高中教学班子,送好这一届高中学生胜利毕业。”
“我会尽自己的力量,负起自己的责任的。”沈琼说。
“只是我还想请沈老师再辛苦一点,(3)班的班主任要请你接下来,他们听您的话。(3)班的学生就全拜托你们了。”此时他感到达夫的声音,竟然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本来达夫是要劝周塬坚定下来,现在周塬却在安慰达夫了:“我和你是生成的劳人苦命,能够尽心做点事也是好事,问心无愧就是了。不过,对于要你走我是会留的,虽然最终留不住,但我还会为老师的编制问题力争一把。”他转过脸来对沈琼说,“沈老师,我也寄希望于你的帮助了。晚上请你们二位一起邀志平、老岩、老古、罗罗和老向,大家统一一下观点和步调,好同舟共济。”
晚上的会群情激愤。志平、罗罗、古杰勋还属于愤青族。古杰勋的态度明朗不过了:“前年杨老师劝我来教书时,我犹豫了好久。既然来了我就一诺千金,其实,这并非我的谋生手段,以我自己的所能,我每天所能得到的收入至少是这赤脚老师的两倍三倍,我现在其所以坚持,是因为我去年来时的承诺。只要他汪实荣说‘放弃’,我不马上就走的不是人,没有半点留恋。但是大家说团结努力送好这届学生,我决不离开。”而志平和罗罗的准备是:“立刻向学生和家长说明真相,可以借助群众的压力,周主任害怕,我们不怕!”
向仲荣土生土长,一直在本地工作,与汪实荣多年共事,可以说知根知底。他说:“他从一九五七年反□□上台以来当领导,从来没有为学生和老师想过,想的只有自己的乌纱帽,这次又是一样。他站在台上,占据有利地位,我不主张对着干。只要他不公开说放弃高中,我也估计他不敢公开说,我们就可以照原来一样抓下去。周主任其实你不要辞职,我们都很拥护你,只要你坚持,我们就会跟着上。你巧与周旋,还有半年功夫,学生就毕业了,赢得了时间就赢得了胜利。不过要有思想准备,工作会更加困难,更不要希望从联校得到多少支持了。”
“我其实很累,照汪实荣所言,我正好可以休息。”周塬说,“不过对我们的学生来说,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今天不放弃他们,好好打一个基础,即使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再后年。四化刚刚开始,需要的是人才,他们抓住了这个机遇,就前途无量了。刚才老师们发言表达了大家强烈的事业心和高尚的师德,给我莫大的鼓舞。而且也提醒了我,要运用策略,不愤不躁,不能决裂,要刚中有柔,巧与周旋。感谢大家给了我信心和策略,一起来拖过这几个月艰难时光。”
事情还真如达夫所预言的那样发展。青春扬与汪实荣谈话后,周塬被再次叫到联校办公室,由青春扬主持讨论如何贯彻县教育工作会议精神,他说:“在千方百计提高教育教学质量的总精神指导下,努力争取中考和高考的胜利,向高一级学校输送新生是联校的工作重点。刚才我和实荣同志研究了好久。据介绍,联校已经决定采取期末统考和举办初中毕业班提高班的措施,我表示支持。高考虽然不列入公社的排队,但对于提高我们公社一代青年的文化水平,为四化输送建设人才都很重要。我们公社的高中由于全体师生的努力,教学质量在我们地区是居于前列的,公社党委寄予很大希望,陈沧海书记多次说过,希望多为贫下中农送几个大学生出来,并亲自出面为学校解决办学困难。因此不能因为高考成绩不列入公社排队而放弃高中,只能再接再厉把它抓得更好。叫周塬主任来是向你们明确交代:高考由狮尾岭中学负责,齐楚良同志到县里去了,就由周塬主任负责,担子是不能撂的,希望联校能够积极支持周主任的工作,本来联校就有着领导的责任;中考由联校负责,也希望狮尾岭中学积极支持,需要协同作战。”
周塬觉得青春扬对于他的意见并没有听进去,却明确支持了汪实荣办提高班的馊主意,但这也似乎是意料中事,因为他作为一个长期抓农业生产的工农干部,不可能一下理解其中的利与弊,也无可厚非,好在他为高中争得了一个生存空间,使他的坚持名正言顺。只要汪不再来抽人,也就谢天谢地了。他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记住了教师们的嘱咐,而且他昨天又面对汪提出了辞职,因此他不急于发言,静观汪的变化。
汪实荣心里很高兴,因为公社党委宣传委员的支持,无异于有了一把尚方宝剑,至于高中要继续办下去,他也知道高中是丢不脱也丢不得的,这里也还确实需要周塬来充任这维持会长。于是他说:
“狮尾岭中学的教学工作是抓得很主动的,联校一直是给予肯定的,今后联校会一如既往地积极支持和指导中学的工作。刚才青部长谈到了狮尾岭中学要支持联校搞好初中毕业班的教学,我原是希望抽出张达夫和沈琼,实在是提高教师水平的需要,万不得已,希望得到理解和支持。”
在青春扬面前,他没有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显得“谦逊”多了。周塬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摆他目前的困难:“联校要抽人,这理应支持。但张达夫担任高二(3)班主任和语文课,沈琼教高二两个班的数学,如果抽出他们来,高中毕业班就会塌下来。如果是抽高一或初二的人还好说一点。况且高二教学目前正处于关键时刻,还少了史地教师,文理要分科一直未能实施,正要请联校给我们请一个教文科的代课教师呢。”
双方僵持起来了,轮到青春扬出面调停了,他详细地询问了高一和初二的教师任课的情况,偏偏要人的也刁钻,非要张达夫不可。对于张达夫,汪实荣从1956年就认识,而且后来他亲手揪出了这个“□□”,□□中又经手把他赶到农村去改造,但他知道这个人好用,不仅多才多艺,会写会画,语数皆能,而且有较强的组织能力,最散漫的班级,最调皮的体艺队,他总把他们带得规规矩矩。尤其令他省心的是,他是个摘帽□□,好控制好驱使,不愁你不好好干;干好了可以为我添彩,干坏了可以给我替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说:“说实在的,我需要他担任班主任,坐镇那里,教语文可以辅导数学,教数学可以辅导语文,沈琼实在抽不出换一个也行。”其实沈琼已经明白地告诉了他,她不去,他在这里做了个顺水人情。
最后,青春扬的裁定是调张达夫和丁力去黄泥坳学校,联校给高中部请一个教文科班的代课教师。
星期日上午,张达夫带着那十二三岁的独生女儿,挑着他一家两口的家当,一头是个黑色的木箱笼,一头是一捆被褥卷,来到了黄泥坳小学。
黄泥坳学校座落在金狮岭北侧,由公社耐火材料厂再向前走里多路就到了。这是黄泥坳大队去年新建的学校。这个大队由于有得天独厚的地利——地底下蕴藏有耐火泥和石矸煤,是全社办有大队企业的两个大队之一,比较富裕,因而学校起得相对富丽,有一栋三层九间教室的红砖青瓦教学楼,还有一小栋兼有厨房和办公室的平房,在离学校不到200米距离的地方还有一处大队企业弃置的工棚,学校常常借用作为风雨操场,现在可以用作学生的宿舍,也许这是被联校选中作为开办初中提高班地址的重要条件之一。从这里再向上走过去的山冲尾上,有一座澄碧的水库,等于是个大水塔,只要用水管连通凭落差就是自来水,加上有煤又近山,可谓柴方水便。
联校确实花费了不少财力,把工棚间隔开来,两头两间教室般大小的房间用作男女生宿舍,摆着的是木质的或铁架的双层单人床,并不整齐,是从工厂或者别的学校买来的换代的旧家什。中间两间小点的是老师卧室,达夫和丁力各住了一间。达夫把女儿的床铺开在了女学生宿舍。
下午三点以后,选送到这里来的初二学生陆陆续续报到了,生活事务仍旧由黄泥坳小学的鲁老师负责,大队原本有一个女社员为老师们搞饭,加了这许多学生寄宿,又上了一个男劳力,热饭热菜热水,生活安排得还是井井有条。
晚上达夫把已经到校的学生集合谈话,按各校选送名单应该到42人,实到还只有31人,除南山湾学校有两个未到的之外,其余就是狮尾岭中学的了。狮尾岭中学的11个人,其实是达夫和丁力自己确定的名单。但家长和学生对带着钱米住到那山角落里去上课,真有些看不懂了,反应冷淡。后来索性按学生住地划线,把山北靠近黄泥坳的几个学生列入。这几个学生因为近决定读通学。
第二天正式上课开始,联校汪书记带着一班人来举行了开业典礼,鞭炮喧天,很造了一些气氛。
到第三天,南山湾的两名学生还没有到,达夫又要班主任丁力特意去作家庭访问,原来他们成绩虽然比较好,但家庭经济确实困难,也就只好让他在原校就读。
狮尾岭中学初二毕业班本来是两个班89名学生。调出去11人,还余下78人,有人主张作一个大班,但周塬不同意,认为班小便于组织辅导,有利“精耕细作”。但这样石志就必须兼教两班语文,但石志说:“刘老师50多岁了,还要帮李虎顶半个厨工,也太累了。这个班我已经带亲了,我可以继续担当下去没有问题,不就是多几节语文课,多看几本作文呗。
高中部的教学力量调整倒是颇费周折了,汪竟然以超编为名赖账,说请代课老师没有指标,县里不得同意发工资。周塬和他差不多又为此吵起来了,后来姜玖魁出来打圆场,说要周塬以自己或他人的名义写个请病假的报告。班也分了,课表也排了,就等着来人上课了,周塬无奈,只得以自己患肺结核为由请假。好在对象早已物色好了。
新来代课的教师姓鲁,是县一中的退休教师。原意是请来教历史,因为达夫走了,不得不教(3)班语文,再加两个班6节历史,负担也不轻。好在刚退休不久,身体还结实。(3)班的班主任则由沈琼兼任。
最令周塬着急的是地理课。他们没有找到可以代地理课的教师,当然找到了也是枉然;也曾奢想过请七中的地理老师兼课,不仅交通不便,七中也不一定会同意。他们想挖他的三个学生已经部署过两次战役均未凑效,他思来想去,还是只得在成新杰这位老同学身上打主意了。上次他把高校的地理教材给他已经一个月了,他也没有退回来。有人说他可能正在筹备结婚,对于这对马拉松恋人,他实在不想去干扰他们,可是文科班一开课,就要人进课堂。真是刻不容缓了。
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成新杰的宿舍。屋子里空洞洞的,“他常常也是爱看书到深夜的,今天倒是早睡了?”他在房门上拍了一下,房门却是虚掩的,“吱”地一声敞了开来,床上也没有人,隔壁刘尊严房间里还亮着灯,他去问成新杰的下落,刘告诉他,这一晌他经常深夜去操场里去散步,可能又是到后操场去了。
去后操场的柴门只是带关,并未上闩。他拉开门信步登上小坡。今夜万里晴空,上弦月早落,星光闪耀,湛蓝的天幕上,缀满了数不清的星星:有的雪亮,有的晦暗;有的挤在一起,有的却孤独地冷落在一旁。星光下有个人正伫立仰望,那单瘦的身影,正是成新杰。
“学做星象家?观测到了哪些奥秘?”周塬一边走近,一边开起了玩笑。
“主任阁下交代的任务,怎敢怠慢?”成新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回应。
周塬知道,这是他交给他的那本高校教材中的部分内容。他高兴地走上前去,左手搭在他右肩上,两只右手紧紧握在一起,高兴地说:“谢谢老同学的帮助,我悬在心上这块石头总算落下地了。”
“这届学生实在太可爱了,不应该耽搁他们啊。”
“也只有我们这些跟学生滚在一起的人,才真正了解学生,与他们休戚与共。”
“不过,要我半途出家这把年纪来学地理,也实在是难。光是这一部分,我夜晚看星星也看了一个多星期。”他拉着周塬指着那满天星斗,告诉他,哪是北极星,哪是北斗星,哪是猎户座,哪是仙女座,“到现在我才搞清一个大体方位,我心里很矛盾,这样勉强上马又担心误人子弟,所以我一直不敢正式复命,拒绝吧,看你也真太难了,像老牛拉破犁,霸蛮用死劲在背;答应吧,又没有十足把握。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也就只好赶着鸭子上架了。”
“志平昨天还说,前一晌听说成夫子准备要结婚了,可这一晌半夜还在操场里踱,好像心事重重,不知又有些什么变数。我斗胆问一句小董还好吗?”
“小董已经是老董了,三十多岁了,什么好不好,老董还在老等。”
“你们的爱情也确实是久经考验,政治的风风雨雨,也没有摧折她。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呢?”
“她原来确实主张元旦办了算了。但她的家人至今还不同意,临县那边又可能选拔一批优秀的代课老师转正,我就说,反正已经拖了十多年,不要又因为我的关系而失去这转正的机会。这一个月来,接了你布置的任务,我也没有过那边去,还不知情况如何,权且推一段再说。”
“看来我真不识时务了,这个任务还导致你推迟婚期,我只能先致歉意了,那就这样约定,待明年春天,‘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时候,由学校出面来帮助组织,把你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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