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地对他说:“光明,你想过吗,她是一个城市中省厅处级干部的女儿,你是一个贫困的农民孩子,你们可能真像亚当夏娃一样结婚成为夫妻吗?”
“没有想过。”
“现在想一想,有这种可能吗?”
“没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无言以对,他确实不曾想过。
“现在怎么办呢?”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就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很荒唐,怎么办呢?不是掌握在你这个教导主任的手中吗?的确他是在问自己。
“怎么办呢?”他滚起一支粗大的喇叭筒,室内飘浮起浓浓的烟雾。他在室内来回走个不停。他也很自责,在一个月前发现苗头,由于自己的犹豫,没有及早采取果断措施,以至让他们越陷越深,而且这谌小英就是通过他收到班上来的;而这个事件中,主动者恰恰又是她,如果只处分他显然是不公平的,他不应该剥夺他的上学的权利……
下课铃响了,再过一节课,学生要放学离校了。他让翟光明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诚实地简要地写出来,自己带着那本自学丛书,走出门去。
他来到办公室与志平和沈琼简略地通报了一下情况。他主张送走翟光明,待期末辞退谌小英,以维护学校当初宣布的纪律。但这件事不同于上次处分十一班舞弊的事件那样简单,要果断但暂时不宣布。他们两个也为翟光明的出问题而深深惋惜,大家统一意见后,他要沈琼放学后把书交给谌小英,只说是翟光明托她转交的,这样一则告诉她翟光明没有等她,尽速回去,保持学校的安定;二则也若明若暗地提醒她这件事或许老师们已经知道了。他又找到肖倩,要她一定等着谌小英一同回家。
下第六节课了!他把原来补上一节课的计划取消,迅速放学让学生离校,然后他来到办公室很快地写好了一封短信:
柴校长:
您好!承您的支援,赠送仪器药品,给我们解决了很大的困难,我代表全校师生,向您,并通过您向贵校领导、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
因县里对社办中学将作调整,好学生将外流。学生翟光明原在我校读高二,成绩名列前茅,特介绍前来贵校就读,请予收录为感。
为了保险,他不得不用了一点“手腕”:在后面加了一句:该生本系我的亲戚,请多关照,容后面谢。并加上一个括弧。
他回到宿舍,翟光明的检讨已经写好,他查看了一下,觉得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便对他说:“翟光明,你的错误是严重的,刚才与几位老师研究,根据学校期初公布的纪律,必须给予你勒令退学的处分。……”
周塬刚讲到这里,翟光明便哭了起来:“周主任,请您不要开除我,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来往了。”
周止住了他说:“你以为我愿意吗?其实我很痛心。但是这实在没有办法,学校的纪律不能不执行。我只能以个人的名义给你另想办法。”他把他的计划告诉了他,然后说:“你如果要想能继续完成学业也只能如此了,希望你能从这件事认真吸取教训!”
他把信交给他说:“我知道你家里很困难。刚才我在总务室借了十元钱,自己拿了信明天就去那里上学,估计柴校长一定会把你收下来,并且认真培养你。你觉得有必要由我去送你回去跟你妈妈说吗?”
翟光明推开他递过去的钱说:“没有必要!”他把钱丢在桌子上转身大步走出门去,可以看出,心里有些忿忿。
周塬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丢在桌子上的10元钱出神。
过了大约10分钟,他走到校门口来,正好看到翟光明挑着小行李卷走出校门的背影,他一阵心酸,泪水竟然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再次找到沈琼,询问女孩一方的情况,她说:“她接到书脸红了一下,又把书大致地翻了一下,咬着下唇木然地站了一会,跟着站在旁边等待她的肖倩怅怅地走了。
回到宿舍,看到翟光明写出的那份检讨,他从口袋里取出谌小英的那张字条,把它们迭在一起,用一个信封装好。
他想到林岚那里去,明天是星期日;但又想坐下来看几本作文,但实在坐不下来,翟光明的影像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想像着他挑了行李进家门时,他母亲的悲伤。这个寡妇吃尽了苦难,拉扯着这一子一女,现在孩子不争气,对她是多么大的打击啊。说不定她会狠狠的笞责他,万一……他不敢想了,一挺身站了起来,“我必须亲自上门!”
天不早了,还有十里山路。他邀了罗四维,匆匆向山北追去。他曾经和张达夫一同去作过家庭访问。
走近翟家的小茅屋时,已经日薄西山,暮色苍茫了。柴门虚掩着,他们正要跨进门去,只听到里面一片哭声,连忙止住了脚步。
“你这不争气的畜牲,老子打死你算了!”翟大嫂咬牙切齿的哭骂声中夹着鞭打的响声。
“妈妈,别打了,哥哥已经认错了!”这是小妹的哭求,“哥,快跑吧,妈妈真来气了,会把你打伤的。”
周塬和罗四维推开门跨进里屋,只见一家三口缠聚在一起:小妹站在中间,用自身隔离母亲与哥哥,一双手使劲揪住母亲扬鞭的右手。翟大嫂披散着头发,高扬着一根寸宽的篾片,气愤得扭歪了脸,翟光明捋起裤脚直挺挺地跪在屋中,任母亲抽打,脸上小腿上已经肿起条条血痕。
周塬赶紧上去从大嫂手中夺下竹鞭,搀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只见她捶胸顿足地恸哭起来。罗四维去把翟光明拉起来,但他跪着就是不动,翟大嫂也在喊:“老师,别拉他,让他在他那死去的父亲面前跪着!”他们抬头,昏暗的墙壁上依稀可见挂着一个装着像片的镜框。
小妹很懂事,见两个老师进来,忙起身去烧开水。周塬和罗四维也自找张凳子坐了下来。一边听着翟大嫂哭着数落,也一边相机插言去劝慰她。“大嫂,我知道你难过你心痛,但学校也不得不处分!”
“我不是怪学校不该处分,而是恨这畜牲长到十七八岁了还这样不懂事,不争气,连前途也不顾。他父亲本是大队会计,1965年因为受不住冤枉和逼供,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跳到塘里自杀了,死的时候光明才三岁,他妹妹还刚满月。他一走了之,把这份活罪留给了我,我25岁守寡,又当母亲又做爷,泥里水里,粗活重活,吃尽辛苦受尽欺凌,把他们拉扯到今天,原想着孤儿寡妇永无出头之日,去年听说可以考大学了,我算看到了一点希望,连妹子也跟着我来吃苦,去供他读书,想他上进望他明年能考出去,谁知他这样不争气!老师,你要我怎样想?”说着说着她的悲声又高起来了。
“大嫂,我也和你一样痛心。我今天邀了罗老师连忙赶过来是想做两件事。第一要说明出现这件事不能全怪他,其实他是被动者,女孩子死死缠着他,他的错误在于心不明志不坚,在这件事上,我也有深刻的责任。开学不久,光明来校寄宿后,成绩本来直线上升,上次你来校问他的成绩时,我还把成绩给你看了。是我失察,辜负了你的重托。况且这个女孩子还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不应该收下她来插班。我特地要向你赔礼道歉!你的家教很严,我很佩服,打也打了,跪也跪了,就让他起来站到旁边听我讲如何?”
“您快不要这样说。老师再有责任,总没有要你不好好读书而去谈恋爱。我绝对没有责怪学校和老师的意思。”翟大嫂收住悲声,转脸对儿子说,“老师为你讨保,你起来好好听老师教育。”翟光明这才站了起来。
“第二,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出现了这点曲折就放弃对他的培养。虽然学校不能让他继续在这里读书,但我仍然认为光明是个好孩子,他是老师们一直看好的很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几个学生之一,不读书了半途而废实在可惜,我们都很痛心……”
小妹泡好茶来送到两位老师面前,听了这句话,很不以为然地说:“既然痛心,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开除他呢?”她把茶对桌子上一放,不愿送到老师手上。
“细伢子要懂礼貌,不要乱插嘴!”大嫂喝住了她,自己起身把茶端到老师面前。
“小妹,你问得好,学校也实在是万不得已,也可叫做‘挥泪斩马谡’,学校有学校的纪律。如果他在学校谈恋爱不给处分,那以后李光明、张光明都可以公开谈恋爱,那学校还会是学校吗?为了让他能够继续学习,我只好请他改换一个环境,转到别的学校去。给光明勒令退学是狮尾岭中学明正纪律,介绍他到别校去读书只是我个人的行为,是两回事。”于是他把让翟光明去红旗煤矿子弟学校的计划与大嫂再说一遍。
翟大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周老师你真正关心我的孩子,我很感激!只要这畜牲能保证接受教训,今后专心努力,我当然想让他去。但是那些大地方的用费开支一定是很高的,要我又到哪里去搞学费呶。这又是磨我的冤家。”
“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伙食费倒是你自己吃多少算多少,并不太贵,但费用确实比这里要高一点。我也知道你们的实际困难,时间又刻不容缓。我已经写好了信,刚才已经给了光明。至于钱,我带来十元钱,暂时凑个数,应应急吧。”周塬从口袋里掏出那十元钱放在桌子上,罗罗见状也掏出十元钱来。
翟大嫂忙起身把钱拦回去:“难得老师这样关心我这不争气的东西,我会让他去上学,至于钱,我实在不敢接您两位老师的了,我去另想办法。”
“翟大嫂,请别见外。你借别人的也是借,你就权当我们是借给光明的吧。时间紧张。”
“照两位这样说来,我就先借了让他先去入学再说。我一定尽速奉还。”翟大嫂也确实是手头拮据了,这个要强的女人没有再推辞了。
“你也不必性急,且待他考取了学校,将来有能力还了再还吧。”周塬说着就和罗罗一同起身,忽然翟光明一把抓住他的手,“扑通”一声长跪在面前用他那变了声的粗重嗓音大哭起来:“周主任,我对不起您,……”周塬一惊,忙一边拉他起来。一边说:“你这是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下跪?”
“天地群亲师,在老师面前本应该下跪的。”翟大嫂把周塬的手拉开说,“您就让他跪着说吧。”
“我辜负了您的培养,刚才我离校时还误会了您的情意,对您不礼貌。请您原谅我的无知!我到了那里一定吸取教训,努力把成绩赶上去,一定要考一个好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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