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的后山有一汪不大不小的山泉,水从地下涌出,带出清凉的泥土气息,泉水在林中深处,夜半幽静时尚能听到泉水咕咚声,很是可爱。夙烟跟了玉歌多日,才寻到玉歌寻常垂钓之所。
一大早,日头将将现出半圆,山上的空气很是清凉,叶子盛着的水滴晶莹剔透,水珠儿却不甘寂寞,圆滚滚的身子晃了几晃,沿着叶间的脉络滚动而下,正正落在夙烟耳际的凤羽花间。树下的夙烟,红裙如画,眉眼如黛,掩不住的灵动与秀美,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目光所向之处,是玉歌的门口。
玉歌推门而出,一眼映入眼底的便是树下的夙烟。
许是起的太早,夙烟倚在树下睡去了,眉眼颤动间,玉歌已来到夙烟身前,一眼,便是永远。
玉歌回到屋中取出一件外袍,转身出屋时,夙烟却是醒来了,见着玉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更加灵动了些,音质清脆好听,“帝君可是要去钓鱼?”
一路上山风轻拂,更是带来了山腰的桃花香,小路两旁的小花在悠悠山风中摇摆起来,鸟语清脆,树叶开始泛黄,便是沾上了一些黄色的染料晕开后的颜色。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泉边,夙烟只恨自己途中没有走慢些。
喜欢的人在身旁,即便沉默,也很欢喜。
“近些时日看书可有不懂之处?”
玉歌淡然的声音传入夙烟耳中,夙烟顿时灵台清明,努力思索仅看过一次的《妙法莲华经》中的内容,思绪暂定,夙烟才开口道,“尚有些疑问,请帝君指点。”
“讲来听听。”
“《法华经》卷一中有言:佛曾亲近百千亿无数诸佛,尽行诸佛无量道法,勇猛精进,名称普闻。若如书中所言,佛祖万法皆通?”
“佛祖心在红尘之中,身在红尘之外,非心不定,而在乎亲历人生疾苦,尝遍人生百态,有所感悟,自是万法皆通。”
“万法皆通,故而明悟世间诸道皆为大道,是为万物平等?”
闻得夙烟此言,玉歌眼中现出赞许的神情。
“既是终生平等,常人何需拜佛?世间万法,人人身处一道,若是明悟身处之道,无需向佛问道,故不需拜佛;若世人愚钝,问道而不能明悟,尚无所得,故不需问道;又或根本不想得道,只想身处红尘,又何需拜佛?佛祖心在红尘之中,身在红尘之外,便算不得亲历人生疾苦,感悟再多,若非身处其中,又怎会明白其中的冷暖与心酸?”
夙烟此言,是对佛祖之大不敬。玉歌却晓得,夙烟此言有几分道理。
默然良久,玉歌轻提竹竿,杆的那头没有线,也没有钩,只有一条蚯蚓缠绕在杆头不愿离去,浸在水中颇似享受。
“毕竟是重黎的独女,你没有给你父君丢脸。所谓佛法,不需他人来拜,它就在那里,你若是需要,便向其问道,你若不需要,便不去理会,它仍在那里,此乃众生平等。”
夙烟手中竹竿一头的蚯蚓早已趁她分身之际没了踪迹,夙烟有些恼火,翻手从身旁的土里抠出来一条蚯蚓定于竹竿那头才罢休,“多谢帝君提点。”
衣袂翻飞间,玉歌身侧摆着的是一古琴,琴身是木材光滑温润的颜色,琴弦却是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乳白,没有风,琴弦却有极轻微肉眼不可辩的颤动。
“此琴如何?”
夙烟并不擅长琴之一道,她虽天资聪颖,却惫懒任性,也并未瞧出此琴有何不同,却仍是说道,“夙烟疏于琴道,只是觉得此琴有股灵气,清新自然却很执着。”
玉歌并未言语,只是盘膝将琴置于双腿之上,拂袖奏琴。
玉歌奏的是夙烟没有听过的曲子。那日阳光正好,玉歌穿的白衫,身周在阳光下现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山间的虫鸟未现出身形,乐声却传了出来,与琴合鸣。
琴声悠扬,夙烟却觉得心头难过。
苍翠欲滴的叶子瞬间枯黄,落于夙烟掌心。
“帝君,你的曲子弹得不好。”
手指起落间,琴声骤息,玉歌双手覆于琴弦之上,心却在水潭另一头的夙烟身上。
“何处不好?”
“帝君琴技高超,上下七十二路指法无比娴熟,曲子我未曾听过,曲中的高远壮阔之意我却听得出来,曲意温和却有天地之壮阔,世间少有。唯一不好之处,便在于帝君你未曾与此琴心意相通。”
玉歌看着夙烟,示意夙烟继续讲。
“我不晓得此琴有何典故,却能觉出此琴不凡,琴中隐有凄然销魂之意,应是同一女子有关。我能感觉到那女子深切情思的爱意,也能感觉到那女子天人相隔的痛苦与绝然。女子的心意,并非只会儿女情长,但倘若你不懂她的儿女情长,她又怎会因你的曲子生出高远壮阔之意?”
是的,夙烟很难过,她喜欢的人或许会喜欢她,却不会懂她的情长。
“何为女子的情长?”
夙烟将脸埋于双掌间,眉头皱的快要哭出来,却是很快的抬起头,挤出一个笑来,眉眼弯的像月亮。
“女子的情长,大概就是,她在烦你闹你的时候,她最爱你。”
便是在那日,她晓得那把琴的故事,她晓得那把琴的名字,也是在那日,玉歌将琴赠与她。
从那之后,天上地下,精通乐理的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同凤梧山的帝姬相比。因为她最懂琴的心意,琴才能奏出她心中所想的一切。无论爱与被爱,懂或被懂,向来都是有来有往,才最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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