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行。我是叛徒。他们会抓我回去。”
正说着,一个须眉斑白的老人来了,站在铁索桥对面。
郑镬大声说:“原来是胡鹰先生,失敬。在下本不想打扰。可是这两个人,是黑岳大人要的。”
“哼,黑岳。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当年他孤身流落四海,好不凄惨。因为受杜赤焱蛊惑,去对付水月宫,而被水月宫的人所伤,我救他一命,他反而来烧毁水月宫,烧死我儿子,还差点波及我的水寨。如果他要人,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亲自来找我谢罪。”
双方言语不合,隔岸交火。
我举起枪,朝身后射击。
我们两人刚走到对岸,便被胡鹰的手下擒拿,送回水寨。
胡鹰吩咐手下松手。
“哼,没料到,红叶堂的人竟然自己跑来了,可惜啊,是个被堂口追杀的叛徒。”
“她不是叛徒。”我说。
胡鹰摇头,“现在大家都这么说,由不得你不认。放心,我对那几百万没兴趣。要不然,我何必帮你们?身为华兄的师弟,我不忍心看你们受恶人胁迫。而且,我的幼子也是红叶堂的红棍。我也知道周喜儿的为人。”
洪可馨问:“胡叔叔近来安好?”
胡鹰摇头:“自从红叶堂内讧,他回来隐居了一阵,昨天去雪山了。前些日子有个姓王的送信来,他看了信,匆忙离家,去见当日的同门商议要事去了。估计和红叶堂被毁的事有关。”
这山庄很小,房子也十分破旧,很久没有修缮了。
胡鹰请我们两人进入正厅。
我把洪可馨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正厅设置了许多交椅,还有兵器架子。看得出来,这儿以前是做水陆无本买卖的土匪窝。
胡鹰说:“两位客人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一个门人来了,领我们去后面的一间客房。
我扶洪可馨进房去。
洪可馨十分疲惫,看到干净整洁的床,倒头便睡了。
傍晚,有人送饭来了。我先试吃了一口。
窗外一个声音“放心,饭菜没有毒。”
我想:“也对,他要对付我们,刚才就可以动手。”
我拿起来喂给洪可馨吃。她吃了几口,便睡了。
当晚我靠在木摇椅上,怕水寨的人不怀好意,一夜难眠。我信步离开客房,在后院走动。这院子不大,宽只五十来步,一旁是口水井,后院墙头上能看到前院的古树的影子。我看到古榕树上挂了几十个铁笼,笼子里的鹰被铁链拴住。想,原来这位山庄的主人,是位喜好训鹰的人。
到了下半夜,吊桥旁传来吵嚷声。我爬上墙头一看,是神剑门的人来要人了。
神剑门是镜湖水口附近的一个小帮会,当年镜湖之战中曾与古榕水寨结怨。多年来一直靠着红叶堂的支持维持运作。其实,华伯只想利用他们监视古榕水寨,监视洪月琦夫妇,其余的大事压根没他们参与的份。后来,七星寨得势,受到重用,便将他们打入了冷宫,只做些传书送信,打杂贩物的活,成了真的“草鞋行者”了。因此曾健等人憋着一口气。
胡鹰的手下据守要道,对方没法攻入,只好撤退。
我们住了三天,前来骚扰水寨的人络绎不绝。
胡鹰手下不多,本来无法和对方纠缠,但水寨有地利,对手都被吊桥这个天然要塞挡住了。
我倒是觉得有些歉疚。
胡鹰则十分客气,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我见他没有恶意,也渐渐松懈了。
一晚,我在后院闲逛,无意中触碰机关,进入一条竹子栅栏分隔的廊道。
我向前走去,依稀看到两个人影。
“要不是您,父亲不可能打败华伯,赢得镜湖大战。是您令帮会联盟分裂,让父亲有可乘之机。”听声音是杜海凰。
“那又怎样?可惜,我还是无法打败水月宫,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当年,我在附近做没本买卖,他们处处与我作对,提醒路人绕道走。我要招揽手下,他们就劝人放下屠刀。”
“后来,他们还保护白枫和洪月琦,让我和仁君夺取雪山金矿的计划泡汤。仁君产业很多,可以不在意,但我却落得个一无所有。为了得到华兄的接济,才被迫送儿子去他那儿当人质,跟他做事,为他卖命。”
杜海凰说:“这次,您务必帮我看住她。等我说服她拿出图纸,然后取得那些东西,大败黑岳。将来我夺回父亲的资产,少不了你功劳。对了,听说你软禁了那两个叛徒。要他们何用?还不如拿去换花红。”
“哼,不怕她不说。不过,我怎么说也是她的师叔,最好别让她知道我也参与囚禁她——我难道不知道?但是,你想,拿下铁山堂,我们就有了地下兵工厂。而且,有了洪可馨,就可以对付黄旗社,让他们在海上大开方便之门,接手走私通道。我会稀罕那几百万吗?我要的是重振忠字堂的雄风。当年我们忠字堂口战无不胜,唯独在珠江上输给了船民黄旗社许士奇,白石生。谁能打败他们,就能在堂口及其分支中树立极高的威望。当年洪老头也知道这点,可惜他自不量力,铩羽而归。”
“而且,当年恩师去世后,堂口由韦二祖掌管。若不是因为洪老头,韦二祖与杜丰二老不会不合,大家不会内讧,被朝廷袭击,从此一蹶不振,最终被铲平,寨子里连个砖头也没了。我要替恩师杜三祖出口气。”
他说着,感慨起来。
一艘小舟靠上水寨的码头。一手下抵达了。看身影似乎是当日在河口袭击石小芹的人之一。只听他说:“寨主,我回来了。”
我心中一凛,对方恰是胡申。
“上次那件事办得怎样了?”胡鹰问。
“我们帮助太岁的人马,袭击了黄旗社的手下。阻止她回去帮忙。可是,可是对方有位帮手在船上,据信是铁山堂的人,所以我们失手了。石当家的孙女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胡申说,“对了,叔叔,您让我去找胡默大哥,可是,他说他没空回来帮忙。他要帮红叶堂清理门户。而且,他,对您,对您联合太岁,十分不满。”
胡鹰哼了一声,骂着:“这个不孝子,华兄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连老子都不认了。我利用太岁,只是权宜之计,我假装答应周喜儿,得到圣物后借她一用,也是糊弄她而已。待我从何老弟手中夺回忠字堂的主导权,干掉黑岳,什么太岁太子,周喜儿,都是浮云。”吩咐他回去。
我匆忙返回后院。
半夜,我悄悄爬起来,从头发中摸出一根细小的铁丝,仅用几分钟,就打开了锁。
我连夜带上洪可馨,离开了古榕水寨。
前方,神剑门和赤龙堂的人已经等候着了。
水寨中看守的人已发觉,追赶而来。
我们站在吊桥中央,进退两难。
岸边火把如龙。
“快回来,有话好好说。”胡鹰劝着,“只要你们肯回来,什么都好商量。”
“不可能。”
胡鹰说:“你不怕我开枪,让你们死在桥上?”
洪可馨说:“听说,你已经和杜海凰连手。而且,你和太岁也有交易。”
胡鹰听了,用力摆手,使劲摇头说:“这都是假话,是谣言,我是华兄最好的兄弟,公认的老好人。怎么会干这些事?”
我看看洪可馨,低声说:“你走吧。水寨旁,有小舟。我留在这儿对付他们。”
洪可馨摇头,喊:“哼,我们也无路可逃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来时一起来,要走一块走。”
胡鹰看对手上桥了,匆忙砍断了铁索。
我们落入水中。
吊桥之下是十丈悬崖,他们站在悬崖旁,纷纷开枪向我们射击。
我们潜入水中,在远处露头。
水流把我们卷入湖水之中,我攀住一只泡沫,另一手拽着洪可馨的手。
飘行许久,我们才被浪头推上岸去。
我摇摇洪可馨,不闻动静。低头检视,发现她的伤口已经感染,发起了高烧。
对手划着小舟,自远处搜寻而来。
我背起洪可馨,踉跄上岸,走入一片茂密的古树林,穿行了许久,凑巧来到林子里的一处农家小院子。
这院子红墙红瓦,虽然看着很旧,年代遥远,墙已经残破了,少说也有三十年历史,但是十分别致,倒是像一座久经风霜的艺术品。
我在台阶上把她轻轻放下,用水泼洒在她的额头,脸颊上。过了片刻,她终于缓了过来,悠悠醒转,问:“这儿,是哪儿?”我摇头,“不知道,这儿距离水寨应该不远。不过,你的伤势加剧了。不能再继续走了。也走不动了。”
我环顾四周,这屋宇虽旧,但建筑完好。
我走入房内,房内许多东西,比如锅碗,座椅,依然可以使用。
洪可馨看到这屋子,倒是十分惊讶,似乎忘记了疼痛。
“这儿,怎么,怎么那么像一个地方。”她自言自语。
我想起洪可馨的伤,立刻折了些树枝当柴火,去井口打水,在厨房用旧炉子烧起热水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儿居住,但情急中,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多时,我捧来一盆已经凉的开水,给她清洗伤口。
洗干净伤口,我再拿起小刀,在煤油灯上烧了一会,割开伤口,用刀刃刮掉感染的地方。在口袋掏出子弹,拔出弹头,把火药倒上去。
“你忍耐一下。”
我用火柴点燃火药。
她咬牙坚持,竟然没有喊疼。
然后我又给她洗脚。她没有试水温,便把脚伸了进去。
我拧干毛巾,说:“来,转过去。”
她问:“干什么?”
我说:“你好些日子,没有擦过身子了。我帮你擦身子。”
她瞪大了眼睛,忽然扭过头去。这里是一个没有电的地方,只有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脸色。也无法发觉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她问:“你帮我,帮我擦过身子了?那么,那么。”
“你身上有血迹,还没有苏醒。所以。我,我。只好动手帮你清理身上的污渍。”
她没有怪我,只是很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谢谢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请你放心。我只是把你当一个需要帮助的无助的人。”她听了,倒是没有立即转身。过了片刻,才转过身子,慢慢的,把衣服拉了下来。我利索的拧干毛巾,帮她擦拭后背。她的肌肤白皙,在灯光下,如同凝脂玉一样光滑,又像雪一样无尘。怪不得,她小名叫雪儿。我心里暗想,忘记了擦拭。
我忽然发觉自己不该凝视对方的身体。
“好了,后面已经干净了。其余的,你,你自己来。”
“嗯,谢谢。我,我,既然,你已经看过了。那么,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她缓缓转过身。
我拿着毛巾,却犹豫了。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一层纱布那样薄薄的距离,可是,依然是存在距离的。
“不。上次,上次你还在昏迷中。所以,我,我才动手帮你擦身子。可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
“我正是相信你,所以,……你继续帮忙吧。反正,你都看到了。”
我没有动。她说:“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任何一点,非分,不,是别的感想?”我摇头:“没有,你相信我,没有。肯定没有。绝对,没有。”洪可馨追问:“难道,我就这么让人疏远么?难道,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么?为什么,你说话也小心谨慎起来?为什么你要像庄园的人那样对我?我们……”她连声咳嗽。“我们无法成为朋友。只因为,我没有救东叔。是么?”
“不,当然不是。”
她轻轻叹气。提起了毛巾。我信步走出房间去。忽然听她牵动伤口,低声喊了一声。我又急忙奔了进去。扶着她。接过毛巾,“伤口不能沾水,还是我来吧。否则,发炎就难办了。”我继续帮她擦拭,看着洪可馨,想:“唉。云英喜欢我,却被连累了。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感情。她的心,就像肌肤一样,是白的没有血的颜色。”
“你在嘀咕什么?”洪可馨问。
“没什么。”
“你还在想着苗云英?”她追问。
我没有回答。
“想着袁梦兰?”
我摇头。
“盘梅?”
“也许吧。”
“好了,你帮我穿上衣服。既然不是,就不要嘀咕。”她说。
我帮她按住伤口的纱布,用布条固定,然后拉上衣衫。
“你的事,我一清二楚。你不喜欢苗云英,你对她,心里只有愧疚。而对阿美,是有许多年的同门感情的。别当我是个傻瓜。”
我说:“你说得对。可是,你从小生活在那个冰冷的庄园,不谙世事。你年纪尚轻,过几天才满二十岁,经历不多,还是不懂什么是感情。打个比方。就像我和你,即便有了情,也不会是爱情。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不是因为你让人疏远,是因为我尊敬你,当你是朋友。”
洪可馨说:“对啊——你还有一朋友。黄旗社的大姐头。虽然许多年不见了,但你对人家念念不忘——那才是你心仪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身处险境,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些,只是模糊回答:“唔,也许吧。”
“我不要你当我是朋友。”她有些生气,说:“你还是当我是个,是个帮会的共事者吧。”
我听了,站着沉默一会,才捧着水盆,走出房门,轻轻把门关上了,再送些喝的水和干粮进去,喂洪可馨吃了,再用外套当垫子,把洪可馨安放在房间里的残破的木板架设的“床”上,然后给她的伤口敷好了药膏,坐在一旁,看着她沉沉睡去。
我十分疲累,信步走到湖水旁,坐在水畔岩石上,望着远处。
水面的清风,拂动我额头的发。
这些天我四处找寻水月宫,但它竟然杳无声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它不会不会是被拆迁了。如果这样,我们就白跑这一趟了。
我怕像上两回那样贸然闯入敌营,不敢再冒险去地图上标记红圈的地方了。
我问自己,“我们该怎么办?”
我感叹着,想起了往日的水月宫,也想起当日的险境,更想念起在海港城的平静日子,感叹起来。
“没想到,我再次陷入了厮杀的漩涡。”
天亮后,一个人影向院子走来。
我一看,是之前救我的那位农妇回来了。
我连连向农妇致歉,说朋友受伤,无意擅闯。
农妇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那些打手不是好人,自他们到来后,镜湖永无宁日。他们总是欺压附近的乡民,还抢夺大家的土地。附近的农人对他们恨之入骨。
我拿出一些钱,递给她,希望她留我们住几天,权作食宿费用。
农妇没有收,只说这院子本不是她的,她没地方住,和我们一样,也是在此寄居,哪谈得上什么收留。
她又说家里缺乏劳动力,请我帮忙干活,我欣然答应。
洪可馨自来到这儿,便决定在这个院子暂时住下,说:“我想,我们四处奔逃,如今已没有力气再跑,也没有人援助,逃也逃不掉,还不如在这儿暂居。”
“与其走,不如留下。”我也这么想。
吃过了晚饭,屋子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温柔地包围着我们。
当晚洪可馨和农妇住屋子,我住柴房。
白天,我去帮农妇干活,傍晚,农妇则分我们粗茶淡饭。
洪可馨坐在院子一角的矮凳子上,她竟然对这儿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不需要多瞧,便知道哪个花圃种的是什么。她也非常喜欢这湖畔的风光,每天坐在院子内望着门前的水湾,神色平和,似乎把之前的委屈,伤心,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住了些天,她的伤也好了一些,可以自己拄扁担步行。
我专门找了一根桃木,做成木拐,交给她,换掉了粗笨的扁担。
我干活时不忘四处查看,发现这树林外湖水对面的密林之畔有一个在建的小型高尔夫球场。我在树下朝对面望去,球场里面草地平整,绿意盎然。清龙会的大哥郑镬和一些地方的头角,还有工厂老板,正在打高尔夫球。农妇碰巧路过,愤愤地说:“地都被抢了,我们被这些王八蛋赶入树林里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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