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药公闻言点了点头,“毕竟朝代已然更替,他们不想背负师门的仇恨也是情有可原的,放下,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是,”老人话锋一转,接着说,“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命数使然吧。十数年前,天下将倾,世宗暴毙,人心思动,当朝太后和小皇帝孤儿寡母苦苦支撑,只是大权旁落,朝堂不定,江湖上也是风波不断。青溪宗逢时入世,弈道一脉的传人虚长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在江湖上闯下好大的名头。”
饮药公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看了江禾一眼,江禾只觉着心头一揪,知道重头戏到了,双手不住的握紧,连指甲掐入了掌心的肉中亦不曾发觉。
饮药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是机缘巧合,他竟结识了当时的微服私访的小皇帝和他的妹妹。只是,一开始,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直到数次患难之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而这时,虚长行,已经对皇帝的妹妹情根深种了。”
两个女孩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惊呼起来,“那他们身份如此悬殊,岂不是注定相爱却不能相守?”
“不,”饮药公摇了摇头,“小皇帝也算是个人物,知道皇朝之中乃是波云诡谲,朝堂之上更是如履薄冰,处于最弱势的皇族只怕难以回天,他倒是极同意让自己的妹妹跟虚长行逃出化外,避去祸事,亦可保留下一份血脉。”
“然后呢?然后呢?那个虚长行和那个小公主出逃了?私奔了?”小叶亮着眼睛,渴切的打听着,一双明眸里透露出来的,尽是八卦之意。
“噗······”饮药公一口浓茶喷了出来,边咳嗽边怒道,“小叶啊,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当真是该打。”
小叶委屈万分的说,“戏文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饮药公无奈的摇了摇头,“唉,这么大的人还像孩子一样,不知礼数分寸。”
江禾突然说道,“那他们二人究竟如何了?”
饮药公饱含深意的看了江禾一眼,“这其中发生的事只怕只有他们当事人方知了,旁人又怎知道其中的故事?不过,后来虚长行是做了一个叫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决定!”
江禾在一旁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紧张道,“什么决定?”
饮药公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他决定助那小皇帝重掌大权,夺回天下!他要力挽狂澜于即倒!”
众人一听俱是一惊,还是慧儿反应敏捷,惊呼道,“他这么做,岂不是已经介入了朝廷之争,违反了那条铁律?”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饮药公闻言亦是叹了口气,“不错,正是违背了那条铁律。他本是青溪宗中最杰出的青年俊秀,与各脉传人更是亲如兄弟,宗门内的诸位前辈都指望他能将青溪宗发扬光大,他的这个决定,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只怕最后是他被逐出宗门了吧?”江禾忽然冷冷的插了一句。
“不错,他最后被逐出了宗门。”饮药公又是长叹一声,仿佛要叹尽这一生的坎坷流离一般。
“不过,这绝不是宗门的决定,而是他自己的选择。”饮药公眼神有些迷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宗门内大多数人都反对虚长行的决定,只有箫声一脉的小师弟说了这样的话。”说罢,饮药公平静的看了看江禾,“他们便是你的生身父亲。”
江禾闻言如遭重击,整个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眼前有些恍惚,似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由自主的重复道,“我的·····父亲····”
饮药公怜爱的望了望江禾,“不错,你的父亲正是我的小师弟,箫声一脉的江不凡,而你的母亲,正是琴音一脉的传人,小师妹顾流离。”
江禾愣愣的站在原地,“原来,我也是有父母的人,”突然,他好像疯了一般冲到饮药公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骗我?你骗我是不是?他们根本不是我的父母,要是我真有父母,他们又怎么会死?又怎么会留我一个人?”
饮药公闭上了双眼,涩声道,“他们就是你的父母,而且,他们确实也已经离世多年了。”
江禾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喃喃自语道,“我的,父母吗?”忽然,他如梦初醒般质问饮药公,“他们为什么会死?”
饮药公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且听我慢慢道来。青溪宗内部对于虚长行的事情产生了分歧,一方认为宗规不可废,势必要严惩虚长行,一方则认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必要墨守成规。再后来,唉·······”
说到这儿,饮药公忽然停口,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况就不与你们多说了,到后来,虚长行反出师门,与青溪宗一刀两断,他的授业师尊因此吐血而亡,弈道一脉因此而绝。还与其他脉的师兄弟们大打出手,算是断了彼此的香火之情。”
“唉,其实又是何必呢?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已经拥有的一切?值得吗?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是,他,就是这样做的。”饮药公喃喃道,眼中,有些许湿润。
“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的,只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一定要承受选择带来的后果。”江禾低下头,自语道。
“不错,”饮药公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悲哀,“但,他的选择,为何到最后,要让我们承受后果?”
江禾,慧儿,小叶都有几分疑惑。
“唉,虚长行他最后还是失败了。”饮药公说着,无悲无喜,“朝廷中的大将军欺小皇帝孤儿寡母,武夺天下,黄袍加身,小皇帝背水一战,却被人出卖,一败涂地,最终只得禅让了帝位。”
“那,那虚长行呢?他爱的那个公主呢?这又和我父母有何干系?为什么说虚长行是我的仇人?”江禾愈加疑惑,一个个疑问,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逼得他头昏脑涨,无所适从。再加上心里头逐渐涌现出的一丝莫名的暴戾,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饮药公仿若未见一般,继续说着,“自那一战之后,新皇,也就是当初的大将军,便封锁了当年一战的所有消息,虚长行和那小公主,从此下落不明。我等一直以为,他们是归隐了,没想到······”
江禾只觉心头一震,仿佛有一个极重要的疑团,困扰着自己,“不对,既然那一战之后,他们便没有在江湖露面,又为何你说虚长行是我的杀父仇人?你这么骗我,究竟是和居心?”说到最后,江禾已是声嘶力竭,大有一言不合即开打之势。
“哼,若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样难道就不算是杀人吗?只不过一个是以剑杀人,一个是动嘴杀人而已。”饮药公冷冷言道。
“这,难道我父母的死,与师,虚长行有关?”江禾语气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是称之为师尊还是虚长行。
“不错,新皇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虚长行在前代小皇帝的身边做的事,对虚长行怀恨在心,最后迁怒于青溪宗,可青溪宗自重新立宗之后,便将浮玉山布置的滴水不漏。但此事本是我青溪宗之秘,却不知新皇帝从何处得知,竟然也对青溪宗起了忌惮之心。”
“难道朝廷竟是对青溪宗下手了?”江禾握紧了手,有些许紧张。
“不错,还有一个诱因。就是那份青溪祖师留下的武学总纲。”饮药公道。
“不过,”饮药公叹了口气,“终究是天道有缺,新皇帝却是没想到,自数百年前的汉武之祸之后,浮玉山遭毁,当初的那份总纲早已毁在那场灾难中。即便是诸脉脉主,手中也只有自家长辈留下的残篇。大概是那份武学总纲太过合乎天道,遭了天妒吧。”
“那,然后呢?”小叶仿佛听入了迷,止不住的催促道。
“然后,便是新皇暗暗布置后手,以期将青溪宗一网打尽。他的眼中,很快便有了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你的父母。小师弟江不凡和小师妹顾流离。”饮药公眼中,有了迷离。
饮药公定了定神,接着望着江禾道,“琴箫二脉向来是青溪宗中最琴瑟和鸣的两脉,历代的琴宗和箫脉传人,一来同属音道,二来武学相合,所以,一旦两脉传人出现一男一女的情况,基本上都是青梅竹马,共结连理,也算是一件佳话。上一代,你的父母,本就是青溪宗那一代最小,最惹人喜爱的两个小孩子。”饮药公望着江禾,眼中有了笑意,仿佛想起了过去极美好的事。
江禾心中也有些暖意,也有些茫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饮药公眼神忽然转的凌厉,“你父母不精于武学,只喜欢流连山水,琴箫合奏,笑傲江湖,本是青溪宗,乃至江湖上的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那该死的狗皇帝,竟将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
江禾一惊,心中有几分不详的预感。
“当初你的父母携手红尘,传信回来告诉我等,你母亲有了身孕,正在润州休整,本已经接近临盆之日,你母亲却始终坚持要回到青溪宗再生子。”饮药公说着,眼中不觉已经湿润。
“后来,我等赶忙飞鸽传书给他们夫妻二人,让他们安心在润州休养,等到将孩子生下来,切莫着急赶路。千般劝告,才将你母亲劝下来。”饮药公说着,面上温柔怜爱之色一闪而过,“你母亲当年的脾气,简直跟你父亲一样,一家子的倔脾气,要不是我们这帮师兄,只怕是谁说的,也听不进去。也不知道这样的脾气,是怎么弹出那飘渺绝世的琴声的。”语气虽有些埋怨,但透出的,却是满满的骄傲与溺爱。
小叶欲开口,慧儿拉住她,以眼神示意一番,江禾投过去感激的目光,三人都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轮椅上的老人,温柔的回忆,当初记忆里那些,温暖的回忆。
窗外,阳光飘飘忽忽的洒了一地,留下斑驳的痕迹,也留下,这一瞬间彼此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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