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无欲来电话,说正在另一个城市,为一个暴发户给他的同学送发聚会邀请,说白了是去为他显摆。打电话来是想问问忧伤的情况。
我说它挺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你怎么不问我。她说我其实是问你呐,看你被它咬了没有。通话结束后,我不禁又思考了一番她这一行业的现实性,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忧伤使我的生活出现了新的乐趣,我带它开车出去兜了一圈,买了一张小地毯和一个球。有它相伴,上街的心情果然不可同日而语,白无欲真是独具慧心。
回到住处,我煮了一小锅鸡蛋牛奶麦片粥,给自己与忧伤各盛了一碗,就着饼干吃。我一边吃一边考虑中午如何给忧伤喂食,如果去证券公司,总不能天天中午跑回来与它共进午餐,它又不是我情妇,少给它一点爱它也不会有所察觉。想来想去,只好早餐给它多吃点,然后留一些饼干随它自便。
吃完,我将小地毯铺设好,取出球与忧伤玩。玩法是我站在几米外朝它发任意球,但它既不会扑救,又无头球技术,有几次差点被我轰中狗头,所以没玩一会它就索然无味了,倒是对它的新床颇为满意,时不时地过去躺下打滚,我便顺了它的意,躺到躺椅上摸着它吸了根烟,而后爬上chuang沉入梦乡。
午睡睡得酣畅淋漓,每一个转身都亲密无间,仿佛被床紧紧地抱在怀中。醒来也是浑然不觉地醒来,仿佛一次完美的交接,将我从梦的臂弯交入现实的臂弯。初秋午后的和风不经意地吹过肌肤;窗外的树丛哗哗然伸着懒腰;屋子仿佛经过午睡的滋润而显得精神饱满;忧伤看样子也是刚刚醒来,正举起后腿抓耳挠腮,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慵懒惬意的午后。我起身沏了一壶茶,给忧伤倒了一碗,坐到躺椅上,调到坐姿的高度,拿起旁边椅子上的《教你如何经商》,喝着茶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使人受益的书,与市面上那些相互抄袭的同类书籍截然不同。书中贯彻的是以和为贵的生财理念,着力于培植一种可取的人生态度,循循善诱,娓娓道来,在情在理,使人豁然开朗,反复定当有潜移默化之功效,我边读边反省自己的尖酸刻薄,惆怅之余又有些许的憧憬。很久没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读书了,一直读到暮色降临。
夕照穿过长长的走道在屋里洒下一片祥和的金辉。我合上书,穿上跑鞋,带上忧伤去树林公园跑步。正如白无欲所言,它轻松地陪我跑完全程,使我不再孤独。
回到住处,一起洗过澡、吃过简单的晚饭,就迎来了宁静的夜晚。时间衔接得如此不着痕迹,生活好象一下子变得充实无比。
我请忧伤自便,点上一支烟躺到躺椅上,自顾仰望夜空。今夜无月,启明星孤零零地挂在夜幕,仿佛一位远离人群的忧郁少年,又仿佛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为莫名其妙的忧伤而哭泣的女孩……
吸完烟,我发现忧伤坐在躺椅右边,与我一道仰视夜空,眼中果然充满了忧伤。我决定给它讲个令人感伤的故事。我想了一会,决定给它讲电影《夜话》。它平时一定很少看电影。
电影讲述的是二战期间一位漂亮的法国女人。漂亮到何种程度呢?许多素昧平生的人在她去世多年后仍然记得她的名字。
她有超强的预感,但她的预感并没有给她带来欢乐和幸福。她与一帮朋友去海边围观一颗英军的巨大的深水鱼雷,她预感会出事,紧拉着男友……炸弹爆炸了,只有她幸免于难。人们对她更是敬若神灵,她则更加深居简出。
有一天她忽然对父亲说:“明天美军要进城。”当夜,父亲持鎯头扎破了德军军车的轮胎。第二天德军通缉肇事者,抓来六名城中要人,胁迫肇事者自首。这天大雨使道路受阻,延误了美军。美军第三天进城。父亲却在美军进城前一刻为了挽救六名要人现身自首,倒在了血泊中。母亲欲泣无泪,当晚悬梁自尽。在那样的生活中,活着是一种折磨。
她在绝望中不惜一切代价地离开家乡,登上了美军的潜艇,与几百名海军陆战队员朝夕相处,因此怀了孕。但她最终没能到达美国,在爱尔兰被海关拦截上岸。几经周折,在一名海关官员的照料下产下一名侏儒并安顿了下来。侏儒儿子使人们对她敬而远之,她却选择了与儿子相依为命,在一家工厂做女工维持生计。在这样的生活中,星座和夜空是儿子唯一的乐趣。十年后,海关官员调职,他们的生活更为艰难。
当年美军潜艇上一位士兵的到来结束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说她是他平生所遇最漂亮的女子,不远万里终于找到了她。他们跟随他到了美国,而在步入他的房子的那一刻,她预感到他的妻女将回到他身边,她想离开,然而已身无分文,不得不到酒馆当女侍。
她与儿子终于回到了爱尔兰的小屋。在门口,瘦削不堪的她坐在行李上,疲惫且无奈地对儿子说:“我又怀孕了。”艰难无望的生活夺去了她生存的意志。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她的遗体。20年后,侏儒儿子写下了这部《夜话》。
我在不知不觉间又吸了一支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发现忧伤伤心地趴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呜咽。也许从今天起它会爱上夜空,就把它的小地毯铺在这个位置好了。
夜空中有阴云从远处飘来,时而遮蔽孤独的启明星,不久降下细雨,雨声渐次淅沥,敲打在神经的弦上,发出惬意的回响,仿佛一阵松弛筋骨的按摩。我爬上chuang,跌入梦的沼泽……
第二天,乌云持续汇聚,大有绵绵不绝之势。南风劲吹,一整天都阵雨不断。傍晚时分我未能如期跑步,打开电视得知:台风明天即将登陆本市。
我打电话向白无欲报告了台风预报,她说接下来的几天要辗转于各个地方,基本上不受影响。然后给家里也打了一个电话。
台风来了。它势大力沉,催枯拉朽,从四面八方将窗户摇得叮噹作响,仿佛一群企图破门而入的强盗。不时传来重物坠落街头的巨响。狂风发出一阵阵呼啸,仿佛一支大军在摇旗呐喊,展示军威。暴雨犹如乱弹横扫战场,将残污旧垢席卷而去,仿佛一场浮城之雪。所不同的是浮城之雪来无影去无踪,润物无声,如梦无痕……至动至静,异曲同工。
刮台风的这一天,我呆在住处打开电脑收看股市行情。股市行情热点不断转换,主力好象在打游击战,将散小股民打得晕头转向。很多股票的走势给人的感觉象是虚晃一枪,我适当地作了一些了结。
两天后,我与忧伤去接白无欲。台风将街道清洗得一片水灵,满街落叶尚未来得及清理,给人一种能量十足的感觉,仿佛整座城市经过一场完美的性爱,刚从甜梦中张开惺松的睡眼,犹自衣裳不整的样子。太阳懒洋洋地探出笑脸,花草树木生机勃勃地焕发新绿,风里带着洁净的清香,仿佛远方国度的旖ni风情……
白无欲已堆了几袋食物在地上等我们,看来是分批提了出来。
我下车拎食物,分别是两大袋牛奶和一大袋饼干。忧伤摇着尾巴冲上去添白无欲,她看来早有准备,拿出一只矿泉水瓶敲打它的头和爪子,喝令它冷静下来。
“我不在这几天,你们断粮了吧?”白无欲说。
“何至于,它只是条狗又不是猪。”
“它不是,你是啊。所以才送狗给你,猪朋狗友嘛。”
“那它见了你象见了亲人一样,是怎么回事?”
“这叫认主,养了没白养,不象那条死哈巴。”她敲着它的头训道:“不是叫你别拿爪子碰脏我的衣服吗,说过多少次了,跟那头猪呆了几天,记性变差了是不是?”
我把食物放上车说:“你们这都成养狗基地了,这么多东西。”
“你怎么搞的,怎么把我们整个基地的人都骂了?什么养狗基地,你那岂不是猪圈?”
“好了好了扯平了。上车吧。”
车子开上进往市区的路,她又抒发了一通内心的困惑,依旧是很多人在等着赎回她的意志,只要她一点头,马上就能变回原来的自己。可是在他们之中,她还是找不到心仪之人,她已经一再降低要求,那人还是没有出现,也许还需要再等。
我觉得这困惑如乌云一般越来越密集地积压在她心头,唯有诉诸以话语的阵雨方能得以缓解,也许她正迎来生命中的雨季。倾诉一番,或许可以稍见明朗,但只有取回意志才能彻底解除困惑。对此我仍然给不出什么建议。
“还有一层顾虑,”她说:“我不知道我原来的意志是否可取,不知道是否能接受真实的自己。”
我想了一会说:“可要是不赎回意志就无法弄明白。”
“说是这么说,还是应该慎重。”
我觉得再谈下去一时也不可能得出结论,忽然想到一点,便问道:“赎回意志后还能当天使吗?”
“能,我们管那叫‘自由天使’。”
“那就祝你早日赎身,重获自由。”我说。
“别恶心,说得跟什么似的。再说这种话就敲掉你的猪牙!”她扬了一下拳头。
这天,我们没有去跑步,白无欲一直呆在房间里上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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