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甫苦笑一声,“正是李捕头告诉我的。”
“什么!”李艳梅惊呼出声。
美延三人虽也惊诧,却也不失为在预料之中。
“正是。”李若甫语气肯定有力,“这是李捕头先发现的。”
“是在秦寡妇家发现的?”李艳梅又追问道。
李若甫再次点点头,“没错,但他也没查出来银子是什么地方来的。”
“没审秦寡妇吗?”
“她如何认得官银?想来你们已知道秦寡妇是做什么营生的,来来往往多少人,她也不知道这银子到底是哪一个给她的。”
“这却是胡说,”美延接口道,“这又不是铜钱,五两银子的一个大锭对于她可不是小数儿,她如何会不记得。”
“正是,”李若甫用很钦佩的目光看着美延,“李捕头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给她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刑。可她松了口也只是说在一个过路客人包袱里偷摸来的。审了几次,她都咬定不变口。后来李捕头想放长线钓大鱼,就把秦寡妇给放了。可没想到事情却是越弄越复杂。”
“所以李捕头苦闷之下,就将事情告诉了李大人。”叶云清道。
“正是,”李若甫点头道,“那几天李捕头心里有事,愁眉苦脸不说,连做事都颠三倒四的。我追问了几次,想来他认为我这人还算可靠,又与他是同宗,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以李大人之见,李捕头发现的官银是从何而来的?”美延看着李若甫,这个男人正从袖笼里摸出手帕试着额头上的汗珠。
李若甫用手帕抹着前额,似乎想多抹出些念头,嘴上却无奈地答道:“开始李捕头担心是府里管库的人监守自盗,那几个小子里有一个还是李捕头的徒弟,人精明能干,就是好和女人来往。这银子又是在秦寡妇家搜出来的,为此李捕头可是担心得很。可巧那几日其他县要调拨出银,这可是好几年都没有的事。李捕头一着急就去找了他徒弟,两人为这还生了半天气。后来上面来人清点出库,一两也不少。李捕头是又高兴又担心,徒弟自然没出事,可又实在想不出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官银的标志早在多年前就换了,怎么会是现在库里的呢?”美延奇怪地问。
“可不是嘛,但李捕头毕竟是个捕头,对这些也不是很清楚,而官家每次更换标志,样子都有相似之处。我们这里又地处偏远,如果不是有大的天灾,就很少出银,李捕头当时真得是误打误撞把银子当成了当下库中之物了。后来我见了那锭银子才知道应该是多年前失了的,就把这十几年来上面传下的通令翻了个遍,各州府里均没有上报过库银失窃案。当时我就劝李捕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没个头绪,就放下随它去吧,世上事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不理它,兴许哪天就有了眉目了。”
“可李捕头并没有听大人的。”欧阳逸见李若甫停顿下来,就接口道。
“正是,可没想到才几天,他就出事了。”李若甫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刺激到李艳梅。
“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不了了之地过去了?这李捕头为什么当时不上报县令呢?”美延看似不满地说,心中却是另一翻光景。
“县令?”李若甫与李艳梅对视了一眼,摇头道,“县令大人有更要紧的事去办呢。”
“这还不算要紧的事?”欧阳逸似心里升起一团怨气。
“你们有所不知,”李艳梅接上话头,忿忿不平地说道,“这县令大人是上面州府里有脸面官员的亲戚,来这儿无非是做个跳板,为以后升迁打个基础。”
“这是在积攒资本,比那些没有在下面历练过的人更好出头。”美延颇为不屑地接口道。
李若甫犹豫地放下茶碗,想了想,说道:“所以这么大的事,又没头没尾的,如何下手都不得而知。如果机缘巧合真查出个所以然,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峰回路转的可能有多大?一但上报上去,就得一查到底,不用说没有结果,就是处理不好也是后患无穷!而且李捕头虽然是这里的第一捕头,但却不是跟从大人一起从上面下来的,自然不是他的嫡系,说起话来没多少份量。再说他正忙着升迁的事,那段时间也基本不在府衙里。”
美延轻轻哼了一声,在京城里,这样的事他见多了。“这可是现在官场上的通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任人唯亲,拉帮结派!”
李若甫点点头,也叹息道:“所以李捕头压根就没和他提!这事我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要他多加小心,随时留意,以后再做道理。李捕头虽然还放不下心来,但因无从下手,也就忙其他事情去了。那几天他心情还不错,叫上他徒弟还去吃过两次酒。可接下来没几天他就又郁闷起来,一个人常常发呆,我见了,问过他两次,他说他也想不太清楚,讲不太明白,要我容他几天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不成想就一天,他突然就发了疯,没挨了几天就去世了!”
“李大人自然就想到了那锭官银?”叶云清道。
“正是,”李若甫习惯性地又用张开的手掌抹了下额头,“可我连那锭官银在哪里都不清楚,我也试探过李大姑娘,她更是一无所知,你让我如何是好?”
大家一时无语,只有李艳梅忍不住在一边轻轻啜泣。
半天李若甫才似平复了心情般,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后来我约了李大姑娘,我去李家查过,连墙砖缝里都没放过,没一点线索,最后只是在他家内屋桌子下见到几个小山荆子的核儿罢了。即使这样,我还是问了李大姑娘,她说平时上山时,偶尔也会采几个回来,再说那东西吃多了最多是拉几天肚子,再不会吃死人的。”
三人听到“山荆子”,已是心下明了,但却不便与李若甫言明。而叶云清一时不知李若甫提起山荆子是有意还是无心,不想贸贸然把官银的事与妖人惑众联系起来,就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正是。这山荆子也算是种药材,荒年更是可以用来果腹充饥的。”
“不过这东西前段时候可是出了大风头,”李艳梅忽然接口道,“说是吃了过了仙气的山荆子,强身健体,还能快乐逍遥呢。”
“真有这事?”欧阳逸故作惊讶地问道。其实他与美延都明白叶云清的意思,谁也不曾点破,不想李艳梅却搭上话题,欧阳逸正好顺风而下。
“听说来了个法师,本事很大的。”李艳梅明知父亲的死因,这样说出,看来是要试探李若甫的下文。
也许她对李若甫非常信任,也许她想套出更多的内情。想到这儿,美延摆出官家子弟的气派,大声问道:“这事官家也不管吗?”
“管?怎么管?”李若甫苦笑一声道,“这江湖上的骗子成百上千,这乡野山村一年也得来十个八个的。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小打小闹几天走了也就罢了。”
“这个人好像真有些本事,而且不贪财也不喜色。”李艳梅又道。
“这事下面地保们也有上报的,”李若甫道,“县令可不想多事,一来这人有些本事,好几个疑难杂症让他给拿了下来;二来信众太多,怕万一引发民变;三来这法师好像通过什么人还和县令搭上了关系。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两件事看来没什么大得关联啰!”欧阳逸又故意说道。
“我想也是,”李若甫点头道,“所以李捕头出事后,我就找人画了那幅小轴子,在上面故意加上官银的标志,希望将来有一天有好心之人能从中有所察觉,从这事上入手,没想到把几位贵人给引来了。”
“李姑娘说她家门口有官府里的人出没,想来也是李大人安排保护她的了!”叶云清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睛盯住李若甫。
美延和欧阳逸也都放下手中的茶碗,看住李若甫。
“是吗?”李若甫吃惊地看了看李艳梅,见对方点点头,就转身对三人说道,“我确实担心过李大姑娘的安全,也的确在李捕头去世后到她家里提醒过她,那几天我是派家里的亲信去照看过,可没用官府的人;而且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手底下能有几个人?要说功夫,这院里院外七八个家丁,没一个比李大姑娘强的;更主要的是,我担心告诉得人多了,一时口误,说出个三四来,那时反而不好。”
“我开始也想会不会是李大人派来得人,”李艳梅用手帕拭去眼角的眼珠,“可他们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倒像是来打探消息的。”
“这么说这些人是另外一股势力的人啦?”叶云清道。
“也许是李大姑娘多心了。”李若甫道。
“不是的,”李艳梅张大眼睛,语气果断地说,“他们里面穿着的衣服正是皂吏的。”
“这,这却会是谁呢?”李若甫现出困惑的神情,这个冒出来的烦恼似乎使他心烦意乱,“李捕头去世后,我就是担心这里面万一有官府的人掺杂进来……”
屋里被一股静默压抑的氛围充斥着,正如屋外那触摸不到而又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笼罩着一切,仿佛使花木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李艳梅突然感到背上一阵不合时宜的冷颤,两手有点发烫,呼吸急促起来,就如人将要发烧前一般。“会是他吗?”她像是在提问,更像是在自问自答。
“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使得李艳梅如重负在肩,她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开始怀疑萦绕在自己脑际的名字是否是荒唐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出来还有人笑话你不成?”叶云清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李艳梅不好意思地抻了下嘴角。长久以来的胆颤心惊使她变得瞻前顾后疑神疑鬼,时时改变主意,常常左右为难。而今不分场合,她的举棋不定又显现了出来。“我也是瞎猜。”
“你还有能力猜,我们想猜连个谜面也找不到呢。”欧阳逸开了个玩笑,更是想让李艳梅有些信心。
大家心知肚明,均点头称是。
“会不会是他?”李艳梅讲了半句话。
“幸好我们都是慢条斯理的人,不然非急出个好歹不可。”美延也像是在开玩笑。
李艳梅有些尴尬地抚了抚头上的银钗,低头说道:“施主簿!”
这个结果对于叶云清三人是意料之中的。
“不大可能吧!”李若甫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却无奈地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心中的失望。
“为什么不可能呢?”欧阳逸把两只手握在一起,饶有兴致地望着李若甫。
“施主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可李大姑娘是知道的,此人急功近利,如果他发现了民间有官银流出会不出手吗?”李若甫望着李艳梅,轻声说道。
“如果他和李大人有一样的担忧呢?”欧阳逸紧跟其后。
“他没有,”李若甫肯定地说,“他贪心却没有多少头脑,对问题只看表面。”
“如果他身边有军师呢?”美延也参与进来。
李若甫一笑,“我们共事许多年,我了解他,他这个人刚愎自用,自己认准了得事,别人根本改变不了。”
“就是说李大人不相信这个人会知道内情喽。”叶云清直直地看着他,似在追问。
“我不敢有十成的把握,但我还是觉得他没能力去兴风作浪。”李甫若坚持着。
虽然李若甫没能回答出为什么,但叶云清三人也不便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一点了解。他们转向李艳梅,这个提出嫌疑人的人此时却是一言不发。
“李姑娘,你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吗?”欧阳逸不甘心。
李艳梅摇摇头,很快地擦了擦眼睛,慌乱地说道:“我……我……心里有点乱,我把县衙里能想到的人打了个来回,就他……就他……不是正经人。对啦!”李艳梅抬起眼睑,脸色苍白,直打哆嗦,“昨天我来李大人家时,从施主簿家后门过,我看见一个人正从里面往外走,见了我一缩头又回去了……,那人长尖下巴、小眼睛、干瘦干瘦的,我见过他,一定见过他……,就在我家门前,真的,一点没错。”李艳梅从椅子上忽地站了起来,双脚因为激动而不听使唤地用力来回踏动着,震得书架上的器皿和书籍都晃动起来。
美延心里一动,一个人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一种热血上涌而引起的颤抖使他的心加快了跳动,他意识到自己的面庞有些微微发热,随即低下头拿起茗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我就不好说啦!”李若甫还是有些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既然李姑娘发现有官家的人参与其中,那李大人还有什么可疑之人可以列出来的?”叶云清又问道。
李若甫蹙起眉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却没有。”
“那我们就先试试这条路吧。”欧阳逸道。
“李大人,”美延已稳住心神,语气平和地说道,“无论我们身处何位,来自哪里,都是李姑娘的朋友,想帮她出个头,给李捕头申冤。我们能集在一起是我们的缘分,李大人是这里的一方长官,人事风土自然比我们熟悉许多,还请李大人给指个方向,好让我们少走些弯路。”
李若甫当然明白美延的意思,但他似乎依然有些犹豫,拿起茶碗,把它送到了自己嘴边。
“看来此人虽是个小小的主簿,却必是有些来历背景的。”叶云清淡淡地说了一句,却见李若甫身子一振,放下茶碗,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家。“不错,施主簿是有亲属在上头,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担心。不过不是担心他往上面捅,也不是有人往下压,更不是担心我的乌纱帽,而是担心如果此事与他无关,他一但知道内情,必又是一场风雨。”
“李大人想得周到,”叶云清道,“不过我们就是查也不会从他身边的核心查起,只要李大人为我们提供些边缘人物,我们几个出面,你看如何?”
“这样好!”李若甫高兴地双手一拍,说道,“我这里有一个人,有银子应该好摆平,不过几位要去找她,可得先有个准备。”
“好,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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