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节（1 / 1）

海宝胖子不是傻瓜，他迅速从警官们的问话中嗅到了怀疑的气息。他本是希望警察的到访会替他阻止女画家和那个男人的交合，可这两个优柔寡断的警官却只堂而皇之地敲了一阵门，之后就一直待在门外抽烟。敲门声让在画架前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停顿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推开了女画家的怀抱，他撞倒了画架，然后似乎为了捡起散落一地的素描纸而退到了海宝胖子的视线之外。女画家罕见地蹙了蹙眉，此前海宝胖子从没见过她会露出这种表情，他的内心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完全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女画家也转身走到了视线之外，经过了寂静的几秒钟，挡在洞口之前的有镂空花纹的实木盆架忽然被推开了。要被发现了！海宝胖子吓得一动不动，整颗地球此刻都似乎停止了转动，莫大的静寂使得他的耳朵产生了持续的耳鸣。在这足以冻结天地的静默中，缓缓移入海宝胖子眼帘的是女画家面无表情的精致脸庞，她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盯着他，那双漆黑眸子的眼睛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你在偷看。

如果不是女画家后来突然消失，海宝胖子必然会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被羞愧折磨得发疯。然而在那之前，当他与女画家隔着偷窥的小洞双目相对时，他就已经感到了世界末日的降临，他不得不束手待毙，等待末日天使的审判。可是末日天使却对着他微微一笑，拿出了一片创可贴贴在了洞口之上，然后又拿出一片创可贴再次贴住了洞口，两片创可贴摆成了一个X的形状，并没能完全封住洞口，但留下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线光芒，再不能窥视到任何具体的图案。海宝胖子呆呆地看着女画家贴上两片创可贴，他能想象到女画家在贴完之后还对他挥了挥手以示道别。从此，那两片贴成X形状的创可贴贴进了他的内心，封住了他的心血管、呼吸道和大脑神经，他根本不可能自己撕下那两片牢不可破的创可贴，因为那是天神对他的惩罚，用任何人类的工具，即使开着挖掘机，也不可能把它们挖开。

这两个警官不仅没有对举报电话作出应有的反应，此刻却反过来质疑报警人，这让心烦意乱的海宝胖子不胜愠怒，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在海宝胖子怒气冲冲关上门之前，警官扫视了一眼他乱糟糟的房间，在邻近女画家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足球般大小的洞口，为了方便凿刻，这一侧的洞口要比墙壁另一侧的大得多。警官立即卡住了门，抢进了屋内，自从两年前被女服务员拒绝进入之后，这个房间终于迎来了客人。这个房间就如同所有名声在外的丑女人一样，假使被坦然接受，细细观察之下也并非像传说的那样不堪入目，屋内的桌椅上虽然拥挤杂乱，但没有一处有积累的灰尘，地板上虽然还留有泛着油光的污垢，但也能明显看出用拖把清理过的痕迹。唯一让警官犹疑不定的是屋内的气味，除了长年累月没有阳光照射而积累的阴冷潮湿的味道，这里还弥漫着一种类似鸡蛋清的气味，经验丰富的警官肯定知道这气味来自于什么，只是不敢相信居然能浓到这种程度，而且越靠近那面有洞口的墙壁，气味越浓烈。

警官们只看了一眼那个洞口就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他们立刻揪住海宝胖子，把他带到了女画家的门前。在背后那十六个猫眼聚精会神的注视中，他们急剧地敲起了门，喊叫着告诉屋里的人：我们抓到有人在墙上凿了一个洞，他在偷窥你！

女画家的屋门依然沉默。这样的叫声却让对门后面的十六个小伙子心潮翻涌，他们花费了这么多金钱和时间，如此辛苦地守候在猫眼之后，只是为了目睹一次女画家的容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墙上凿了一个洞，然后轻轻松松就能看到女画家显露的或私密的一切。这个死胖子过多地占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小伙子们纷纷暗骂他卑鄙无耻，这种偷窥狂的行径简直天理不容！现在他们开始期待的已经不仅仅是女画家会开门让他们看一眼，而是更加希望这个死胖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会被得知真相的女画家怒气冲冲地甩几巴掌，再被警官拖上警车，带去牢狱蹲几十年。可是让他们着急的是，女画家一直没有回应，她的房门经历了无数次的敲打，始终恪守着自己的职责，把所有主人不想见的人拒之屋外。警官们这才想到，他们可以电话联系女画家了。

在接到警官的电话之后，女画家的屋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但是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并非只有女画家一个人，她还牵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她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只穿着一件紫罗兰花色的吊带睡裙，那双在黄种人中极其罕见的丰满胸脯聚拢出一条深深的乳沟，具有摄人心魄的性感。可是此时，在场的两个警官，一个海宝胖子，以及对门后面十六个年轻的小伙子都明白，这具摄人心魄的性感已经有主了，只属于她牵着的那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这个男人并不高大，与女画家差不多，在男人中算比较矮的，但是身材非常好，有着饱满的胸肌和纹理分明的腹肌，与常人不同，即使面对警察，他的举止也十分泰然自若。他的一只手臂被女画家牵着，另一只随性地扶在门框上，用手指敲出响亮有节奏的声响，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个警官看着，脸上的神色过于轻松而显得有些自鸣得意。

“她都知道。”当警官想向女画家说明这个胖子偷窥的事实时，海宝胖子率先开口打断了他。在警官惊讶的目光中，女画家对此点头表示肯定，她没再多说什么，只用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胖子。她的眼神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威力，已经被羞愧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海宝胖子忍受不了她的目光，他低声下气地说：“我好想只是一团阴影。”

当警官们离开之后，对门十六个猫眼之后的十六个小伙子全都不说一句话地回到了座位上，安静地吃起火锅来。看到女画家与那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的亲密模样，他们才明白自己费尽辛苦所守望着的居然是属于别人的幸福二人世界，他们所有的坚持此刻都显得极度可笑和索然无味。于是当女画家对警官表示不追究那个胖子时，他们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们对女画家的兴趣已经陡然消失了，一滴不剩。他们甚至开始反思，当初为什么像着了魔一样聚集在这里，只要他们稍微冷静一点去思考的话，即使是最漂亮的世界级明星，似乎也不值得他们如此狂热。吃完火锅之后，这十六个年轻的小伙子纷纷收拾好背包，陆陆续续回归他们原本的生活去了。直到多年以后，他们其中的几个偶然地再次相聚在火锅桌边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同样无比怀念一起躲在出租屋里吃火锅的那几个日子。那时候的他们早已忘记了女画家的容颜，但是他们为了看女画家一眼而可笑地聚集在猫眼之后的那些回忆却历久弥新，每次从脑海中浮现的时候都能让他们露出不由自主的笑容，他们一致把那几个日子的经历取了个名字，名字叫作年轻。

当然，多年以后的他们同样不能忘记的是女画家的神秘消失，当媒体把整个案件公布之后，小镇上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他们再也不向任何外乡人宣扬小镇上曾经有个绝世美女，互相之间也不再议论。那时候，只有已经退休的老警官依然执着地追查着这个案子，因为他感到自责，当女画家牵着那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给他们开门之后，他当时居然没留意到那个男人用指甲在门框上刻下了四个简单的英文字母，当多年以后那个门框被拆下来时，他才偶然发现，那四个英文字母是“PLE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