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风雪山神庙(二)
第一层雪花刚刚铺满青石小道,路边野花树草也像是顶起了一朵朵绵绒绒的白色小帽,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披风冒雪向庙门赶来,远远便落入孟秋眼中。
行至二三十步时,后头一人先向孟秋举手招呼:“今年好大的雪啊秋伯!利利爽爽的,下得比往年都得痛快!”
前面那人脚步稍稍一顿,似是不满后者抢在自己前头与孟秋搭话,他这一说,自己反而无词寒喧,半是置气道:“这雪是指定要下的,不过一大半还在空中飘着哩,等全部落地了那才叫个干净爽快!往年也是有大雪的,只是你整日里摆弄那条祖传的‘仙滕’,异想天开的要籍此‘法宝’突破‘狼心’境界,娘们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正常的日子都过不舒心,自然是见不上好大雪了!”
先头说话的那人心知肚明,呵呵一笑,也不愠恼,提起手中物事在他面前一晃,笑骂道:“好你个老鬼!人前人后也不给哥哥留点情面!逮着一句说两句,没逮着还能强词夺理说上半天,你这嘴皮子定是被自家媳妇亲过无数回,确是得到真传了!”
赵归闻言一怒,既恨孟射拿他媳妇说事,又恼自家女人嘴不把门“声名远播”,这挂落想懒都懒不掉,刚要寻词回击,正好看到孟射手中晃当的酒葫芦和一只山竹腌鸡,又见孟秋正在跟前,不便发作,悻悻道:“你能!媳妇儿身段比汉子还要粗几分,你家孟冲也是一般的生得刚猛,他娘俩咋就长得跟你这当爹的不搭衬哟呵呵!”
孟射本有讨和之意,此时越觉赵归话中有话,嘴角原有一丝笑容未落,僵僵挂在脸上,神色颇为怪异,也不再搭话,闷闷地低头往庙门走。
两人平日争拳斗嘴,无论输赢,多是孟射先行服软示好,这回他先黑起脸来,赵归自然不会主动求和。反正自家养的是女儿,他家养一小子,“一家养女百家求”,他家小子够浑,平日又不勤快表现,这当爹的若不想自家香火断了,自然得看人脸色了。自家婆娘不大晓得这档子事,在老射面前气头不大,自己却是跟他有“君子协议”的,虽说两儿女成不成还难说,但是事前这便宜,还是能多占就多占。这想想着赵归也跟了上来。
孟秋早已清楚这哥们这点龃龉,也不点破,微微颔头,淡淡道:“外面雪大,庙里头说。”
赵归试探着问:“宗长已经到了吧?”
孟射“嗤”地一笑,目光向庙里扫去,方道:“风雪连天,晚来片刻也算正常。”
孟秋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孟射的话。赵归一脸不郁,跟着两人进庙。
庙门重新关上,不过此次并不上闩,来人自外面便可推门而进——庙门厚重沉实,不虞被大风吹开。
火盆边上已围好裹棉方凳,孟秋背对神像坐在主座,赵归孟射分坐两旁,下头还有好几张凳子,显是等待其他来人落坐。
孟射将手中酒葫芦和腌鸡油包搁在地上,暗瞧赵归脸色,见他还在念念方才之事,只好由他,摆整着酒葫芦,对孟秋笑道:“今日天冷,正好带了壶参酒过来,要么先喝两盅祛寒?”
他这话怎么说都显得小家子气,毕竟正主儿未到就开始进酒,实在有点不够意思。不过庙祝是孟秋,他这也算是打了声招呼,左右是别人作主,这壶血参酒可不是易得之物,喝一点少一点,能多喝一点是一点,自然分享的人越少越好。
赵归听说要喝酒,喉结一滑噜,生生咽了口沫液,嘴巴不自然地咂巴了两下,眼瞅瞅瞪住孟射面前酒葫芦。
孟射心中得意,小样,跟我拽,馋不死你!在老子的仙酿面前,你女儿都得卖!
孟秋难得展顔一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彼酒一物,本为畅心释怀,众人皆饮,方得其味。”
孟射虽对孟秋敬服,但也要看什么事,在祖传“三宝”面前,那是谁的帐都不认:“秋伯此言差矣!强分你我与他人,莫如自我为天下。杯里乾坤大,酒中日月长!李白斗酒诗三千,醉里挑灯看剑,沙场秋点兵!何等英豪壮哉!吾辈饮酒,一二人足矣,岂求人多?”说完瞟了赵归一眼。
赵归忙接道:“正是此理,喝了得了!”
孟射更是得意,一来能在引文扯古上面与孟秋这位“大师”分庭抗礼,二来在赵归这个半文肓面前找到了优越感,虽未饮酒,此时却是脑胀脸红,整个人都要飘将起来。
孟秋无谓无所谓地“唔”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李白斗酒诗三千应是不假,醉里挑灯看剑的却是另有其人,沙场点兵者,绝非酒后呓语能调度之。二位要喝请便!”突地耳廓轻颤,眼光向庙门方向落去,凝神听取倾刻,道:“赵宗长那边来人不少呵,这次应是下了极大决心了。”
孟射赵归相顾愕然,不过他们素知这个清冷的老人颇具奇异之处,既说来人,那应该是错不了的,不由得都跟着竖耳倾听。
孟射最先道:“果然听出了脚步声,糟杂杂的,却与风雪之音大是不同,大概在五十步之外。”
赵归脸皮一烧,再一听,似乎也觉出异样,忙道:“三十步之内!赵家四兄弟也来了!”
孟射不愿此时驳他面子,只是暗里摇摇头,偷偷看了孟秋一眼,见他神色依旧,显是不将这一茬放在心里,心中大为叹服:“都说秋伯身残功退,人老体衰,没想到这听风辨音的功夫竟如此出色!若不是近来修练‘狼心’之境有所感悟,这次怕要被赵归这厮给懒皮掉了。嘿嘿,‘仙滕’妙用,岂是你能明了的。”
赵归早先便晓得赵家四兄弟要来,此时借着由头说出来,自觉大有面子,看看孟秋又瞧瞧孟射,不见有什么异常反应,大觉无趣之极,暗道:“等一会来人了不怕你们不对我另眼相看。”
脚步愈近,孟射终是按奈不住争强好胜之心,嘀咕了一句:“来的应是六人吧……”,向孟秋投去求询目光。
孟秋微微点头,长身而起,迎向庙门。
孟射得到长者肯定,心满意足,随之起身跟上。
赵归轻哼一声,还想着再听听风中脚步声,半边屁股仍挨着凳面,双腿却暗暗发力,随时准备起身,两眼鼓如鱼目,瞪住紧紧闭合的庙门。
庙门“嘎吱”一开,一股风夹雪花扑将进来,六名男子大步迈入庙殿,大门随之被来人合紧闩上。
为首一人解下连帽貂皮披风,抖落上面浮雪,对孟秋三人笑道:“今晚我赵孟坪中好手齐集于此,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笑声朗朗,令人不禁对其生出亲近好感。借着庙中烛火辉映下观瞧此人,只见其长身修逸,襟服整洁,言笑款款,自有一份潇洒意态;更兼其面白无须,眉目雅秀,俊逸而不失男子气度,年约四十有几,望之三十许人,端是一副锦绣好皮囊。
赵归抢前一步迎上,面带笑意:“赵宗长!”腰身微微一躬,语态甚恭。孟射只是点头一笑,眼光逐一扫过后面四人,颔头略过。孟秋表情依旧,双目灼灼瞪住赵宗眉目,倾刻摇头叹道:“瞧不出来,看不明白!赵孟坪弹丸之地,先是出了孟方兄弟这个武学天才,尔后有你这个人才。”
这话不咸不淡,也只有孟秋这等脱俗之人能当面说出口!
赵宗抚掌大笑,道:“我那三弟三岁习武,十三岁便打遍坪乡无敌手,武学天份之高,当得起‘天才’二字!我这做哥哥的今次沾了兄弟的光彩,博个‘人才’之名,实是饶天之幸哈哈!”一手挽着貂皮披风,一手向前请,与孟秋并肩而走。
行到孟射跟前时赵宗脚步略一停顿,重重一拍孟射肩头,唤出一声:“大哥!”眼眶先是红了。
孟射浑身一震,尴尬尬一笑,应了一声,目光稍稍移向一旁,不与赵宗对视,心中却是涌起一丝暖意。
赵宗毫无芥蒂,回头招呼:“自家地盘,不必拘束,都来暖火喝酒。”
孟射看着赵宗挺拨的背影怔怔出神:“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难道不该更要好好地活着么?”
赵归在最后面喃喃念道:“他俩父子怎么也来了!”
孟射忍不住轻声回了一句:“这等寻猎追踪之事,若少了这对父子,那才叫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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