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给我盛了碗米饭，说：“哦，可能是没听见吧。”
“他刚刚接了，但是话没说完就断了。”
“哦，那可能是信号不好。他说什么了？”
“他说今晚不回来了。叫我待在家里。干嘛叮嘱我待在家里？”
“叫你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呗。我们先吃吧。”周同给自己也盛了碗饭，之后低头默默扒饭。我塞了块煎牛肉进嘴，仍旧不甘心地盯着手机，决定再打一次。接通音单调地响着，重复而让人心头焦躁渐生。
周同忽然抬头。我们同时听见了爷爷屋里穿出来的“万里长城永不倒”，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我飞快起身，冲到爷爷屋里，循着声音在他的枕头下翻出了他的诺基亚。铃音停止，通话记录显示的11个未接。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一个接听的记录。清一色的红色符号，整齐地排满屏幕，显得刺眼而诡异。
“我跟他通过话的，真的，就在你做饭的时候，他接听了，还跟我说……”我仓惶地看向周同，无法理解现下的状况，也生怕他不相信我。
周同从我手中拿过手机，仔细翻看，说：“今天上午他给你打的电话是用手机打的，还是家里的座机？”
“是座机。”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不知道，我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去了，只给我留了张字体。”我折回餐桌前，把那张还放在桌子上垫在清蒸鱼盘子下的A4纸递给周同。可上面孤零零的，只有一串数字，是周同的电话号码，我写的。还有一个被盘底打湿的圈。我来回翻看着这张纸，试图在上面找到爷爷留给我的讯息，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或撒谎，心中逐渐被慌乱和不解填满。
虚与实，如今我越来越难辨别。明明没人说过的话语可以听见，明明看到过的东西可以不见。这些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没关系，我可以试着去理解，去适应。但是不管怎么样，爷爷不能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我攥着那张纸，看着周同，希望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盯着自己的饭碗不看我。
“你知道吧？”我向他跟前凑了凑，抓着他的手臂，探头到他的眼皮底下。
他终于抬眼看我，冲我笑笑，勉强得能挤出苦水。
“快说呀！”
“就是让你别出门，好好在家待着。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吃饭吧。”他边说边接下我抓着他手臂的手，想要引我坐下，被我一把睁开。
“我去找他。”我实在没心情跟他磨蹭，转身向门口走去。他跟过来将我拉住，拉得我手臂生疼。
“我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今晚不出去。”他一脸妥协就范的委屈表情。
我只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没有答应或拒绝。
“那，至少吃完饭，吃完饭我全部都告诉你。”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似于哀求。
我仍旧只是盯着他，皱眉死死盯着，不动声色地想要把他睁开。要告诉我什么？你这表情就是在说不是好事。为什么？就算不是你爷爷，也不用这样拦着我吧？我心中抽痛的感觉隐隐升起，越发强烈。
他等不到我的回复，只好轻轻叹出无奈，低垂了眉眼，取下仍旧被我攥在手中的那张纸，说：“坐过来听我说，总行了吧。”说罢，拉着我坐回到餐桌旁。我乖乖跟从，想知道，又怕听到不想知道的。
他松开我，用力想将那张纸抚平，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抚上一个世纪。我耐心等着，心知他在思量如何开口。但我们都躲不过去。
我出手按住了他在纸上不断摩挲着的挣扎，说：“你不会是想要磨出些字来吧。说吧。”
他仍旧垂着眼帘，开口道：“我相信这上面有过字，但是现在它消失了，只有一种解释，写下它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我定了定神，试图消化他字面的意思，“什么叫不在了？”
“小谈，”他轻轻抿了抿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头，“其实，你爷爷他……早就应该不在了。他的阳寿去年就已经尽了。但是那时候你还没毕业，又是一个人，对将要面临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我跟爷爷们商量，给你爷爷一年的阳寿，让他陪着你，好让你能够接受这些鬼神的事，而不是由我这个陌生人出面……”
“等、等、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缓慢的叙述，可是又提不出问题。
他拉住我的手，继续道：“你先听我说。不是使用自己阳寿的人，是很不稳定的。性情会与之前有细微的差别，会变得冷淡，人与鬼的界限也不是特别明晰。今天是鬼节，鬼门大开的日子，阴阳两界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使你爷爷不知不觉飘向那边。这上面的字会消失，就说明他写这个的时候已经人鬼难辨了。现在彻底消失掉，就说明连他的气息都已经不存在于阳间了，彻底不在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死了。”
周同轻轻点了点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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