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金坐在一个破烂帷帐撑起的小店面中，这只是勃克黑市中毫不起眼的一家，如今这也算是他的一个产业了。
他眯着浑浊的眼睛，看看帷帐外阴霾密布的天空，细心地理好自己的宽边帽，手里拿着烟叶——只舍得狠狠嗅吸其中的香味。
再也没有人要把他拖入如藏鬼魅般的黑晶矿区，没有暴徒把他的腿骨碾碎，没有人鄙夷他是个盗窃犯。
过去避之不及的恶徒们来他这儿买点晶石和低级武器，偶尔有冰魂城的佣兵让他小赚一笔，他老朽残疾的躯体甚至还碰了年轻女人。
那些小窃贼们对他唯唯诺诺，恳求他收购自己的存货，他可以严苛挑选、打压价格，通过这些小人物打听领地中的诡秘传闻。
从他告诉骨头那个杜撰的“秘密”起，生活变得越来越惬意。有时候他会垂下眼睑感到羞愧，然而下一刻便用虚伪的道德感来慰藉自己：啊哈，相比起那些杀人犯来说，我至少还有良心呢！
最近他的生意越来越好，成色稍好的血晶被炒到了一千荷（无终国货币，不同于莫比币，一莫比约等于十万荷）一枚，是以往价格的三倍，而且供不应求，一些佣兵甚至直接用莫比币买断他的货源。
战争要来的流言，像风一般在两个领地之间流传。当然也爬过了臭水沟、翻越了垃圾堆到达了老艾金的耳边。
“三百个所罗门人把勃克人的断臂挂满了黑晶矿外围。”
“郊外的风洞里，彻夜听见所罗门士兵的哀嚎。”
只是当听到一个传言时，老艾金会情不自禁地战栗，觉得有一把利刃悬在头顶。
“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干掉了铁拳雷利——那个帮助所罗门从事地下交易的家伙。整个过程像魔术一般，雷利的部下甚至搞不清楚他们的上级是怎么丧命的。”
老艾金又眯起了眼睛，好像要阻止寒风吸食皱纹间的水分。************************************************************
易名睁开双眼，很好奇那些凌厉刀锋为什么不把自己穿成刺猬。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小酒馆中的人们相互摩擦着，蛇兰酒（综合了龙舌兰和芦荟特征的沙地植物）漫湿了地面，武器被扔到了一边，肌肉与肌肉相互交织，人们面色通红、赤身裸体，神情如堕天堂。
一个瘦长而苍白的身影站立在酒馆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光源，无数红眼睛像色斑一样涌现在昏暗中，长毛鼠发出细碎低语，噬舔着浓烈酒精。
易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赤风，这个随时可以操控他人思维、肉体的疯子让他下意识地恐惧。
“你想让他们快乐一点，不是吗？”金发赤风温和地笑了起来。
易名止步不前：“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的目的是什么？”
赤风没有回答，一脚踢开身边喘着粗气的彪形大汉，迈过数具身躯，来到易名面前。
“你杀死了雷利？”他弯腰翻看了一下尸体，这个毛发旺盛的大个子，脖子上被刺穿的动脉依然有血泡冒出，丰富血量把他身边的地板都抹上了一层湿黏色彩，与酒精混合发出催人呕吐的气味。
易名低垂着头，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一个战时贫民窟的十二岁孤儿，需要经历无数生死搏斗才能存活下来。到了十八岁时，他曾经还掌管过一个码头的黑市贸易。
然而，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可怕的能力，也不曾违背过自己的意志置人于死地。
“罪恶感、愤怒、恐惧、哀伤——这些毫无用处。”赤风把雷利蒙上白灰的眼睑闭上，他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易名，好像在审视他一般：“我来告诉你一点有用的——你将卷入的，是一场充满血腥、尸骨累累的战争。”
“勃克与所罗门，盘亘在两块领地的野兽，从不满足于自己占有的土地，他们或大或小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然而，这次两地分割的局面将降下帷幕——因为骨头，那个被野心烧晕头脑的家伙，已经与所罗门联手，准备把勃克赶下领主宝座。”
赤风检查完眼前的尸体，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大概是既惊奇、又理所当然那样矛盾的表情——伤口四边的组织消失得一干二净，不像是剑伤，倒像是用锥子敲开的窟窿。
“所以，我之所以遭遇这一切，最先是因为骨头错误地把我当成了所罗门监视他的间谍。”易名自嘲地笑笑，他的肠子绞在了一起，靠下的肋骨大约也碎掉了：“那为什么他要我把雷利干掉呢？”
“那是因为，你在红冰甬道里干的好事，在所罗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认为雷利所说的影子盗贼不可能存在，是雷利独吞了勃克的交易款，甚至为此杀死了他的兄弟。”
赤风扶着易名出了酒馆，在他的精神控制下，两个异地来的陌生人加上一大群长毛鼠，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此，勃克想借骨头之手除掉雷利，而骨头，则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推给了作为所罗门眼线的我。”易名几乎想笑出来，这一下差点儿把肠子绞断。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赤风也很有风度地微笑，笑容像蜡像那样坚硬。
易名看向自己的双手，越来越多的血腥沾染在上面，他甚至看见了那些过去或未来的亡灵在他手指间悲鸣。在混乱、野蛮中，他跟躺倒在地上的这些暴徒们毫无区别，无法丈量谁更卑劣。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他残存着理想，为了探寻那个遥不可及的历史真相，需要迈过布满阴谋和鲜血的荆棘林。
当回到勃克领地时，易名的头痛神奇地减轻了——大约也是赤风抑制了骷髅诅咒的原因。进入领地的狭长通道时，他为眼前的情形感到震惊。
无数黑色羽毛从天而降，像灰黑天空向地面伸出了柔软触角，噬舔着漫长道路。上百个手持蓝旗的人，低声吟唱着斯拉夫安魂曲，和音如同天地间的飓风在嘶鸣，让那些站立在寂静荒野上的干涸人头也战栗起来。
“为我们的兄弟雷利吟唱悲歌。”
“血刃将指向不义之人。”
“为了我们的正义和仇恨，血洗勃克。”
相对地，勃克人手持红色旗帜，站立成了方阵，凛冽寒光从他们手中的武器中发出，如同这片黑色混沌空间中的玻璃尖刺。
骨头站在正前方，与所罗门的一个将领对峙着，看似下一刻就会鲜血纷飞。当他见到易名趔趄前行，便裂开了上颚，笑容像是用刀从嘴角割到了耳根，嶙峋骨架做起温和动作来。
“到我身边来，勃克的勇士，铭记你手上沾了敌人的鲜血，你手中的利刃不会停歇。”
易名又听见了脑中那具狰狞骷髅的蜂鸣，如同暴风海浪一般把他带到了眼前这个被阴谋、野心抽干的上位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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