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九头鸟出征粤东
我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马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去。虽然我在台上说话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我知道，这是我人生面对这么多的人最大的一次撒谎，这样做真的是要折寿的。汗珠沁透了短袖衬衫，后背黏糊糊的，我坐在靠背椅上透着气。
桂席民走进来，他不用听什么技术课，今天晚上，他是陪一位客人来听课的。他来过我这里四五次，每次到办公室来，话不多，和过去一比，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了沉默寡言的人。我心里明白，他有失落感。在网际互联，我是他手下隔着他二十多代的人，我来到深圳，摇身一变，高高地站到了他的头顶上去，成了公司大陆区的市场总监。他是会员中唯一了解我底细的人，陈初生、赵咏梅、彭雅威、Sally、邹燕、胡小莉、陈健等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字。庄乐腾被湖南公安抓去以后，我就感觉到做传销危险，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被公安抓去，到时身败名裂。因此，我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张阳。我用这个假名字印制了三合名片，这样，我就以张阳的名字出现在传销者的面前。阿桂也知道这一点，做传销的头，很多都是用假名的。不过，我知道下面的人绝大多数是用真名，入会的时候，环球电子商务公司和所有传销组织公司一样，都需要传销者的身份证复印件，银联卡，只要姓名和银联卡对不上，传销公司就不可能发放奖金。面对阿桂，我心里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他。他是我的引荐人，没有他，我就不会认识庄乐腾，就不会来深圳，就没有今天的张阳，环球电子商务（香港）有限公司大陆区市场总监。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公司是庄乐腾的，我不可能徇私舞弊，把他放在陈初生等人前面，哪怕是彭雅威前面都不行。庄乐腾交代过，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办事。谁是谁介绍的，谁在前，谁在后，如果没有规矩，那么就会产生大乱，就会惹出许多麻烦来。就像我如果把桂席民放到陈初生前面，陈初生会同意吗？肯定不会，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让你占便宜，不用出力就赚钱。我不能破坏规矩。
桂席民对我说：“张总，请你多多关照。”
“桂总，自己人，别客气。我倒是要请你多多关照。努力，加油啊！创造更多的辉煌出来。”
“这就需要张总的关照了，没有张总的关照，我一百个努力，都不够你一个关照。”
他语气中有些责怪我对他没有关照，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心里虽然明白，但不能捅破，依旧笑容满面，对他说：“好说，好说。我一定遵照桂总的指示，全力支持桂总的工作。桂总，你尽管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搞定。”
桂席民也知趣，不再纠缠关照的事情，也没和我谈起庄乐腾被湖南公安抓去的事情，也不问我庄乐腾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仿佛那些事情不曾发生，已是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亦不认识庄乐腾似的。但我从他的眼神中，隐隐约约感觉到，阿桂是知道庄乐腾被公安抓去的。他不捅破这层浆糊纸，说明他是聪明人。没想到两个多月后，他一反常态，开始攻击环球电子商务公司，四处散布谣言，说庄乐腾被湖南公安抓去了。这是后话。
他转换了一个话题，说：“我准备和黄姐到粤东去跑一圈，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这很好啊！”我一高兴，拍了一下办公桌。“你说说，需要我什么帮助？”
“我想向你借一些希望工程电话卡。”
“可以，这没问题。”
我问他需要多少张卡，他说借二十张就可以了。每张卡面值一百元，二十张就是二千块钱。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他还说，有什么他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他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向客户解释。这一点，我也答应了他。我忽然想起，他说的黄姐，他要和黄姐到粤东去，这个黄姐是谁，我很感兴趣，便问他。
“黄姐啊，等一会开完会，我介绍给你认识。”
我说好的。这时也有一些没听技术课的人来到办公室，桂席民出去外面业务室上网，我在办公室内和其他人谈话。会议开到十点半才结束，等一拔拔人走后，桂席民带着黄姐来让我认识。我一看黄姐是个小个子女人，岁数最少有五十岁。我问黄姐在哪里工作，她说她在市无线电管理局工作，我心里一愣，是个在职干部，阿桂怎么介绍了一个在职干部来做直销？我看了一眼阿桂。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赶紧解释说：“黄姐是国家退休干部，对新鲜事物是能理解和支持的。”
“对，对。”黄姐接着桂席民的话说，“听张总作的报告，我心里亮堂了，有数了。国家是需要多方筹集建设资金，才能够快速发展。这‘希望工程’也是一样，可以用直销的方式，国家和个人利益兼顾，一举两得。真的是太好了。”
“黄姐不愧是干部出身，说的太对了。”我夸奖道，“桂总，你找对了搭档，恭喜你啊。”
桂席民说：“黄姐的人脉多，我准备和她一起去粤东的兴宁市、梅州市、汕头市走一圈。”
“这很好。作为直销人，要的就是行动。我们都要向桂总学习。”我又肉麻地吹捧了阿桂一番。
“黄姐，你是干部，觉悟比一般人要高，也是为希望工程做更多的贡献。因此你要高起点，一步到位，做高级经理。”桂席民看着黄姐说。
“张总，高级经理多少钱？”黄姐不问桂席民，问我。
我说：“业务员一单，高级经理十单，3800元。”
“好，那我就从高级经理做起，一步到位。”
第二天傍晚，黄姐来交钱的时候，竟然交了三份的高级经理钱给我，让我感到惊喜，手捏着钱心里特别爽，像是在酷热的天气喝了冰镇凉茶一样。她之所以下班后来找我，是怕被其他人看见。她要我不要告诉阿桂，我一高兴，忘了哪个阿桂，她说桂席民啊，我拍拍脑袋，笑说，你看我都是忙的，是谁都不记得了。你要想不让阿桂知道，不能三个高级经理全部放在阿桂名下，这样他打开电脑上网就知道了。她问我，哪怎么办？我笑说，这好办。我帮你安排，一个高级经理一个点位，你只把一个高级经理的点位放在阿桂下面，其它的两个，我另外放在别的地方，阿桂永远也看不见。她高兴地说，好，这样好。
我把60张“希望工程”电话卡交到她手中，她高兴地和我握手离开了办公室。等我把她的资料银行卡等输入完电脑，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写字楼里空荡荡无一人，我的肚子也饿得呱呱叫，于是我关闭电脑、空调，离开了写字楼，到附近的快餐店要了一份滑鸡香菇饭吃，吃完后才回出租屋。
潮州大姐一家对我每天早出晚归特别感兴趣。她问过我是做什么生意的，我说是打工的，我和庄乐腾来过，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相信，后来她不相信了，说你打工的，一天干多长时间啊。她老公说是啊，你打工的，这样干一个月好多钱吧。我说，我是公司经理，所以时间比一般人长些，他们这才相信。潮州大姐双腿患了风湿病，腰骨又不行，全身疼的她要老命。我开门走了进去，见她坐在摇摆椅上摇来摇去，椅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对我说，张经理，今天这么早回来了。我说是啊，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她老公是个秃头，穿着背心裤衩坐在一边看电视。她儿子和小女儿在玩电脑游戏，小女儿读高中一年级，还有一个大女儿，是最大的，还没结婚，但已经跟一个北佬在谈恋爱了。儿子转过头对母亲不耐烦地说，妈，你能不能不摇啊，叽叽喳喳的烦死人了。他说的是普通话。我一听，他的话好像是对我说的，平时他们一家人说话，都是用潮州话，我听不懂潮州话，她儿子说这话，不是说给我听是说给谁听？我嗅出了一种受到鄙视的气息，我揣测他们一家人已经知道我来深圳是做传销的，因此对我好像有一种敌视的态度。或者说我像是病毒，他们需要小心翼翼防范被病毒感染。深圳出租屋租房的人十分复杂，同是租住一间套房的人都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另一间卧室是个女的租住，我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晚上回来，她关了门就睡觉，很少和潮州人一家说话。我赶紧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只听见他们用潮州话叽里咕噜地说，不知道说啥。做母亲的好像十分恼火，在骂儿子，父亲也骂了几句，不一会就偃旗息鼓没有了声音。
从这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不敢早早回到出租屋。晚上下了班在快餐店吃完晚饭，我不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上网就是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或者在群星广场前的石椅上坐着，手里拿着雪糕慢慢地舔，消磨无聊的时光，直到晚上十一点钟以后才回到出租屋。
我洗完澡，再把衣服洗好晾在阳台上，回到房间关上门准备要睡觉的时候，看见手机震动，抓了起来。晚上回到出租屋，我怕影响他们一家，故此把手机铃声设置为震动模式。我接通电话，小声问是谁，她说她是黄大姐，你睡了没有？我说在床上，正要睡呢。你有什么事情？她说她回到家里，她老公骂她了，骂她傻，买这么多电话卡回来干什么，家里有固话，还有手机，一人一部，还用得着打什么IP电话。我说，大姐，你没跟你爱人说你是做直销吧？她说没有。我说大姐，这事已经晚了，当时你就要考虑好，这是一项行善的事业，也许家里人会一时不理解，甚至反对，你认为是正确的，你就要坚持。而却，我已经把你的资料输入电脑了，产生了奖金，不能修改了。她急了，说这怎么办，一个晚上她都睡不着觉。我说没事，打不完IP电话，你就当收藏，有价值的，不信，你到收藏市场问问。我见她没说话，可能是被我说收藏有价值，她懵了，在犹豫该不该把电话卡当做收藏品。我说就这样了，黄大姐，早点休息吧。说完，我挂了电话，忙把手机关了。我骂道，这婆娘，阿桂怎么会带这样反反复复的婆娘做直销。
我以为第二天黄姐会到公司找我退回电话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同意她退？不，不能让她退，好不容易到嘴的肉，又要吐出来真的是不甘心情不愿。我想，如果她真的来了，我打电话叫阿桂来，阿桂是她的领导，这事应该由他来解决。对，就让阿桂来处理。
一整天我都等着她来，却不见她来。连续几天，也没见到她来。我估摸这事就这样了，她也许真的把电话卡当作收藏品了，才不来找我。其实，我想错了。
我正高兴的时候，接到阿桂从兴宁市打来电话，有些不高兴。我知道阿桂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和兴宁的客户说几句话，无非是炫耀他和公司高层不一般的关系。果然我们双方说了几句客套话，他就把电话交给客户，让我和他说话。我跟不认识的人能说什么呢？只能敷衍几句，说些欢迎他加入环球电子商务公司，做一个有利于自己也有利于国家的人的话。我听见对方发颤的声音，知道对方很激动。是啊，面对一个他们想象的大公司领导，能说上话，仿佛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一个星期后，阿桂回到深圳，向我汇报了这次粤东之行的成果。他带着黄姐，开着车，到了兴宁、梅县、汕头，只有在兴宁发展了五个会员，梅州、汕头白跑了，一个都没有。我这才明白，他到了梅州、汕头，没有打电话给我，原来是没有发展到会员。
可是，发展了兴宁的会员，我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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