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果园的东南角，柳树下。李光耀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眼镜架，三儿和四儿也围在旁边，三个人膛目结舌的盯着眼前的苗小诗，“我的天，你真是那个小胖妞？”
如果不是那件事让他们记忆太深刻，那么此刻他们定然不会这样吃惊。而陈吉斯很显然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苗小诗翻了三儿一眼，显然对“小胖妞”三个字还是很介意。
李光耀扶着眼镜看了一会儿干脆把眼镜摘下来，原本大而漂亮的眼睛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确实变化好大，不过还是那时候看着可爱。”
想起那时候他说的话，苗小诗不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陈吉斯眼巴巴地望着龙颜，瓮声瓮气的说“小龙儿，别不说话嘛。”
龙颜满脑子都是冯添最后看苗小诗的眼神，所以只是目光空洞的看了陈吉斯一样。苗小诗也觉得很奇怪，从早上起她就这样失魂落魄的。
手机连贯的震动声像在耳边拍翅的蜜蜂，龙颜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是张凡。按下接听键，张凡说话声音极大，在那头口气暧昧，入耳即是一句“亲爱的，我想你了。”坐在她旁边的陈吉斯把这几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眼睛瞪得大大，怒极反笑。
“有事？”陈吉斯已经把耳朵贴到她的耳朵旁边了，她一边皱着眉把他往边上推一边口气生冷的反问张凡。
张凡似乎被堵了一下，陈吉斯忍不住笑了出来，龙颜踹了他一脚。“没什么事啊，就是想你了嘛。”显然他还是不放弃撒娇。
“没事我挂了。”龙颜今天心情果然奇差，若是放在平日她兴许还好含糊的应上两声，说完这句话她就毫不留情的压断了电话。
陈吉斯笑的捶胸顿足，他学着龙颜的口气“有事？没事我挂了。哈哈哈。”
龙颜斜着眼睛看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斜着眼睛一瞥，“神经病，离我远点。”
门铃响起的时候龙颜正穿着睡衣往脸上摸ＤＩＹ面膜。原以为是刘素然去超市忘记带钥匙了，打开门入眼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自从搬到这里来，这是冯添第一次按下这个门铃。她有些慌，想把脸上的面膜一股脑的揭下来，但因为面膜的缘故也看不出她的慌张。
她打开门在短暂的失神和惊慌之后就大致猜出冯添是因为什么而按下门铃了，这样一想她也不再因为面膜的事情而感到难堪。冯添看见她这幅模样也显然吓了一跳，不过他很自然的不提这件事。
“苗小诗是你们班的？”直奔主题，根本无需客套，他又绝对的自信龙颜不会拒绝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
龙颜点点头，想了一下就算叫他进来他也一定会说“在门口说就行了”所以也没有废话。
“居然转去四班。”不知道是在对龙颜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但这句话让龙颜听了有点不太舒服。“你和她很熟吗？”他又接着问。
“以前认识的朋友。”她倚在门框边，抬着脸看他。站在楼道里的他面容隐没在楼道暗哑的灯光中，她痴迷的看着，心里默默地算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注视这张脸。
冯添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认识她。”虽然明白他来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这句话，但是当他真的说出口时龙颜还是忍不住有些揪心。
“是吗。”她只是想再和他多说几句话，再站在这门口看一看这个喜欢了这么久的少年。
冯添皱起眉，白净的脸上多了一丝烦躁，他将脸贴近了龙颜一些，她甚至能清晰地察觉他每一个呼吸“‘是吗’是什么意思？”
龙颜鼓起勇气直勾勾地顶着他的双眼，一只手不知不觉攀上门框扶着，指节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没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过了一会儿，龙颜自觉已经不能直视他的双眼时，冯添先一步移开了目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问“龙颜，你是帮，还是不帮？”
“你想我怎么帮。”她暗自松了口气，但还是尽量拖延这一场谈话。
“你只需要让她拿我当朋友，其他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他秀气的脸上浮起一丝自负，龙颜对他的表情熟视无睹，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其他的”。
她嘴唇有些哆嗦，拜面膜所赐这并不能看出来，她有些庆幸自己一星期敷一次的面膜选择了今天，也庆幸没有在开门的刹那冲去洗脸。她不能在冯添面前失态，在他眼中，她已经足够卑微，但是是卑微不是低贱。若是再被冠上“失态”二字，他眼中的她大概只能是一个笑话。
扶着门框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口气不变“如你所愿。”
冯添露出一个笑容，这久违的笑容又有多久没有在龙颜面前展开。他毫不留恋的扭头回家，对面的那扇门半掩着，龙颜一直倚在门口望着冯添的背影，冯添进到家门，头也不回“啪”地一声把龙颜的目光关在门外。
龙颜靠着门框缓缓滑下，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大门，苦苦地笑。
声控灯被安静吞噬，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门悄然打开了，刘素然看见门口的龙颜吓了一跳，“龙颜你坐门口干嘛？吓我一跳，我还当进贼了呢。”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声控灯，忽然入眼的光亮让龙颜有些不适应。她看了刘素然一眼，站起身，右腿被压得有些麻木。
她转身进屋，刘素然在她身后抱怨“这孩子，什么话都不跟妈妈说，你知道我为你操了多少心吗？如果不是为了你每天要省多少事。”
“那就别为我操心了。”龙颜漫不经心的朝洗手间走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就算不为你操心还有你爸还有这个家呢，而且你不吃不喝吗？好像多省心一样，结婚之前我哪会做饭，现在每天跟保姆一样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事，你爸的生意本来就不大，你还跟着陈家那个儿子瞎胡混，你能跟人家比吗？人家家大业大，就你爸这生意要是交给你了估计败得连渣都剩不下。你看看人家冯添，从小一起长大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人家学习好、听话又懂事，每次和他妈妈一起打麻将，你知道我有多抬不起头吗？人家张嘴闭嘴自己孩子考了第几名，你呢，什么白卷、旷考真叫我抬不起头来。”刘素然一开口就收不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龙颜把清水拍在脸上，精力完全集中在镜子中自己那张精致的脸。看上去对刘素然说的话无动于衷，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刘素然系上围裙，龙颜正拿着毛巾擦脸。她细细的将龙颜打量了一番又说“也不算一无是处，还好你长相身材全都遗传了我，女孩子嫁个好男人就行了。”
把毛巾挂了回去，龙颜有点反胃的看了一眼此刻满脸慈爱的刘素然，似笑非笑的说“中年发福成这样，个子也缩水了吧？”走到刘素然身边站直了身子，偏偏头几乎能看见刘素然头顶的头发，“真不敢相信你曾经有一米六五。”
“还不是为了你！”刘素然气得尖叫，“为了生你才变成这样你居然还笑我！”
龙颜对她说的话不屑一顾，懒得再跟她啰嗦就准备回卧室，余光中一瞥却看见刘素然额前的白发。瞳孔骤然收紧，眼中的寒意变得茫然，她欠刘素然的，这无可否认。
刘素然为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得到的竟然是走样的身材、女儿的嘲笑、和脑袋上冒出来的白发……这样的一辈子究竟有什么意思。龙颜捏紧拳头，刘素然再在身后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丢了魂般回到卧室。
她没有开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外面花红酒绿的世界。她出神的想起曾经看过刘素然十几岁时的照片，没有刘海，垂至腰际的黑色直发，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和盈盈不足一握的蛮腰，刘素然所言非虚，她确实煞是像她。
她忽然想，还是少女时的刘素然会像怨妇一样竭斯底里吗？
一股冷意兜头而至贯彻全身，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吧。一辈子为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活着，把别人当成中心，向月亮一样生生不息的绕着转直到灭亡。恐怖的命运。而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冯添的一个举动就可以左右她一整天的思绪，等以后，停下来总结自己的一生时，发现生命中为自己而度过的时刻屈指可数。有些人甘愿为了别人而活，但是她真怕，在二三十年后失去自己的自由被束缚在名为“家”的囚笼—无止境的争吵和做不完的家务还有少女变成祥林嫂，这都是她所看见的。
她要的不多，但却是奢求。只是想要自己的一生，可是却无法改变被一个男孩轻易左右这件事实。明明心知不会有结果，自己还会固执到几时。自嘲的笑了笑，滑出眼眶的眼泪在月光下晶莹剔透，龙颜蜷缩起身子，张开双手把自己拥入怀中。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