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龙颜与朝时的晨露和薄雾一起苏醒。
冬天痛苦的事情中，早晨钻出被窝一定要算一件。她揉着眼睛，身体倦意的蜷缩在温暖的棉被里，微微动弹一下暴露出来的皮肤就娇嫩的被空气划伤——她花朵般的模样在晨间渐渐清晰。
她从床上做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在自己的睡衣外套上一件小棉衣，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朦胧的天色在寒风中复苏，睡前血色的天此时是灰暗的，城市的空气大概在这片灰暗天空的笼罩下比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新，也比任何时候要压抑。
费力地打开因为很久没开有些冻住了的窗户，有几声冰碴破裂的脆响。肉眼可见的袅袅寒气找到了宣泄般，一股脑的往里冲，她打了个冷战，复又关上，然后靠着墙壁蜷缩在地板上。
静静地坐着，这样过了很久，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看见上面的名字，她脸上带上了些温暖，“喂……恩，刚起来……出去？还有谁……就我俩啊……好啊。”
挂掉电话，她就去洗漱了，四十分钟以后出了门便看见站在门口的陈吉斯。两人的身材都属于高挑的，再加上耀眼的面容，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便也是一道风景线。
看见龙颜，他很欣赏的打量了一番她不施脂粉的脸，笑了笑，就说：“走吧。”
龙颜只是点点头，也不多问就跟着他。
出了门，他们一起步行。勒米高中在北大街的东面，他们朝西面走。经过了清晨稀疏的路人，穿过了清晨稀薄的雾气。他们朝西边走去，穿过了两条街，扑面的寒意让龙颜觉得浑身麻木，但她一直什么都没说。陈吉斯忽然问：“看出要去哪了吗？”
龙颜点了点头，转过前面那个弯，他们就到目的地了——她当然知道这里是她们的目的地，因为这是她以前的家。
陈吉斯忽然指着地面，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稍稍突出一些，不注意的话很容易绊到。他停下脚步忽然笑了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摔倒。”
“恩，每次你都要使劲踩两脚这个地方。”
“有吗？我小时候怎么会这么幼稚，你记错了吧。”陈吉斯听闻不由面露窘迫。
“怎么没有。”
陈吉斯决定放弃提这个话题，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环境，空旷，因为是冬天略显荒凉。曾经他们居住的楼还没拆，屹立在眼前，饱受风吹雨打。乍一看上去就能看见墙上的喷漆，十几年的旧楼，看着陌生又熟悉，带着说不出的亲昵，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积雪，有几个单元前有老人在挥舞着扫帚。
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过去。
“那里，龙颜，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陈吉斯寻觅了一圈，忽然激动得手舞足蹈。
龙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摇摇头说：“不对，不是这里，是你家。”
“就是这里，我本来在练钢琴，翻琴谱的时候无意之间往外瞥了一眼就看见你了，你和你爸爸妈妈，就在这里下的车，抱着后来那个被我弄坏的洋娃娃，有几个阿姨和奶奶上去围着你，我听不到说了些什么，但是你一直没什么表情。我那时候就想，这小丫头好牛，那时候你六岁吧？六岁还抱着洋娃娃，哈哈。”他沉浸往事，一边说一边露出神往的表情。
“一点都不记得。”龙颜耸肩，表示遗憾。
“第二次，那时候我和冯添有时候会在一起玩，我家管得严，只要能出去我的时间全贡献给他了。这小子小时候就一点都不学好，摸过来我家告诉我说楼下搬来了个六岁的女孩长得很可爱。我当时脑子里一下就晃出来你的影子了，然后他说你在外面玩呢，非要我跟他一起去找你玩。”不知不觉间，又再度提到了冯添。
“哦？我倒是记得他，可对你怎么没印象？”
“哼，那小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走到门口我妈碰巧回来了，问我是不是要出去玩，他马上把我出卖了，说想拦我拦不住。”陈吉斯拉起龙颜的手腕，朝曾经他们居住的那个单元楼走去，因为是老式的房子，甚至没有换上防盗门，他们推门的时候有一声“吱——”进去以后，楼道里果然要暖和得多。
“后来呢？”
“后来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不过他真是混蛋啊，忘了是看了美少女战士还是奥特曼，想让我跟他演一出英雄救美，我当之无愧是怪兽。他小时候就蔫坏蔫坏的，我傻不愣登答应了，本来是演着玩的，结果一看见你对他那么好，对我爱答不理的就来气，抢了你的娃娃之后弄坏了，他按照剧本过来救美，被我实实在在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搭理我了，看见我都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说完之后他就笑开了，龙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站在楼道里，一片昏暗，忽然楼道里想起了沉闷的开门声，他们同时向上望，入眼却是个熟人——他们的老邻居，王奶奶。
两人同时认出了王奶奶，她人很好，他们小时候经常去她家玩或者蹭饭。“王奶奶？”陈吉斯先喊了出来，口吻有些惊喜。
王奶奶年纪不小了，眼神有些涣散，脸上的皱纹像沟壑般印刻着，微瘪着嘴，微驼着背。听到叫声她的表情就有些欣喜了，再把目光驻在两人身上，稍稍适应了下昏暗，操着山东口音说：“是……小斯？”他们老一辈的人都不大习惯喊陈吉斯这么媚外名字，但陈吉斯一直很郁闷为什么他们都不介意叫“成吉思汗”，明明成吉思汗还比他多一个字。
陈吉斯紧走几步上去掺住了王奶奶，连声应道：“是我，好几年没见了您还认得我呢啊？”
“认得，怎么不认得，还有颜颜、冯添，都认得！”她一边说着陈吉斯一边朝龙颜轻轻地招了招手，龙颜也迎了上来。
“王奶奶，我也来了。”龙颜虽然对这种事情有些不适应，但毕竟面对的是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王奶奶，她走近些，露出笑脸。
“是颜颜啊？长成大姑娘了，真漂亮。”王奶奶由衷地感叹着。
“王奶奶我没长帅吗？”陈吉斯是很讨长辈喜欢的性格。
“帅了帅了，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虽然她山东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有些蹩脚，但却显得这个老人异常的可爱。
两人皆是笑了起来，陈吉斯搀着王奶奶下了楼，问她，“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出去转转，买点菜回来，哎，你们爷爷去年也走了，儿子女儿工作忙，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只能转着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老了，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就爱瞎想。”她慈祥的笑着，落寞的神情在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炸开了花。
两人皆是沉默，王奶奶又继续说：“现在想想以前你们还在的那会儿，多好，你们二姐现在也该结婚了，好久没见孙子孙女了，哎，都忙。”
“王奶奶，我们放假了，经常来看看您，您可别嫌我们烦。”龙颜的语气依旧是听不出感情的波动，但陈吉斯可以从她的双眼中读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曾经陪他们共同度过了几度春秋，这里是他们的童年，他们的童年承载于此。哪怕是眼前这扇朱门都留存着他们的曾经。
“不嫌烦，不嫌烦。”王奶奶喜上眉梢，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又接着说：“今天中午就留在奶奶家吃饭，好吗？”看着她热切的眼神，没有人忍心开口拒绝。
两人应了下来，王奶奶激动地语无伦次：“哎呀，不行，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现在去市场好了，多买点菜，好久没吃到奶奶做的菜了吧？”
“是好久没吃到了，但是您可别准备的太多，吃不完的。”陈吉斯开口道。
“好好好，听你的，呵呵。对了，冯添那孩子没跟你们一起来？”
“恩，他学习呢，忙。”龙颜接口。
“哦……这样啊。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王奶奶却不见露出遗憾。
“挺好的。”
“哎，我以前就比较喜欢你们两个，那孩子看着心眼太多了。”王奶奶忍不住这样说，随即又接着说：“你们也别多想，我老太太成天瞎想。”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住后面的话。好在王奶奶也不追问，一老两少，一行三人踏着微薄的积雪慢悠悠的朝市场走去。时间仿佛在转个身之间就把他们重新带回了童年，空间剧烈的碰撞着，曾经美好的记忆冲开了阀门。
人生是无尽的轮回，他们曾经在这条路上无忧无虑，他们现在却在这条路上思绪万千。往事就像棉花糖一样，开头吃是甜而绵的口感，吃到后来却腻的不想再提。这是他们品尝的第一口，每一步都踩在曾经走过的路上，他们从相遇开始，一起走到现在，对彼此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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