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把天空染指的异常绚烂,龙颜与跨年的响声平齐,仰头望着一朵朵烟花在半空中盛开、凋零。
这是烟花短暂的生命,比昙花的一现还不如,只是一个炸响,璀璨的瞬间过后就是黯淡无光,它们甚至丢失了自己的尸体,这样飞蛾扑火的燃尽,只是为了那一刹的光辉。
它们跌落在天空,迷失在天空,彷徨在天空,一生中仅有一次的辉煌也在天空。是天空造就了它们,亦是天空让它们灭亡,就像这世界上的很多人一样,很多人很多人。
她看的失神,全然忘却的半夜萧瑟的寒风、被爆竹震得几欲聋掉的双耳和久久凝视烟花的酸涩的眼睛。她在想,这时候如果有飞机低空飞行穿过烟花会是什么感觉,虽然这想法幼稚可笑。
刘素然在地上画了个圈,抬头朝忘我的龙颜说:“龙颜,来给爷爷、姥爷姥姥烧纸。”她声音轻轻地,似乎是不忍心打碎龙颜神采中的向往。
这里还是有那种不成文的规则,每逢过年总有人在路边烧纸,这倒是苦了那些清洁工。龙颜点点头走上前去接过叠好的黄表纸,想到爷爷不由得有些辛酸。早几年、爷爷还在的时候,每次奶奶训斥自己都是他护着自己,和奶奶红着脸吵架。
他对她那么好,但一切都变成了记忆,包括他。
龙颜把纸扔进火里,看着易燃的黄表纸微微卷起了边,从外向内一点一点的变得焦黑,但黑中夹杂着几分明闪闪的红光,逐渐化为灰烬。她忽然想到,他去世的那一天是不是也像这样,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她还记得那天,她站在殡仪馆的院落里,看着那里冒出的黑烟,她知道,那滚滚黑烟夹杂着爷爷的魂魄。她喃喃自语:“爷爷,我想你了。”龙剑听罢,身子颤了颤,接着慢慢的拍了拍龙颜的肩头。
她不理会,盯着晃眼的火光,看着自己亲手在纸上写下的爷爷的名字颜色晕开了些,字体也变得扭曲。很快,纸张变得黑中带白,不复方才的明艳,接着被清风卷起,高高地带往远处。刘素然看着不无伤感的龙颜,口吻安慰的说:“龙颜,爷爷听见了。”
她沉默,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此刻却莫名的很想陈吉斯,她朝刘素然说:“你们先回吧,我晚些回去,好吗?”
刘素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龙剑,龙剑有些沉闷的点点头。
看着他们走远了些,她掏出手机,今天忘记带手套了,拿手机的手一下就变得冰凉。一按开赫然是接近百条的短信,她看也没看就打开通讯录,接着拨通了上面第一个号码,朝那边说:“在哪。”
“家。”
“和谁?”
“自己。”
“来找我吧,我在我家楼下。”这是龙颜头一次要陈吉斯过来找她。
陈吉斯什么都没问,“恩”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到。”便挂断了电话。
他们两家离得挺近的,但是不到五分钟陈吉斯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龙颜的视野中。暖意温暖了全身,她看着陈吉斯凌乱的头发和尚未穿整齐的衣服忽然笑出来了,然后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眼泪从眼眶中疯狂的涌出。
陈吉斯从口袋里掏出那双温热的手,慌乱的给她擦着眼泪,“别哭,这么冷的天哭了脸疼。”
他越说龙颜哭得越厉害,他有些急了,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不让龙颜和冰冷的外套接触,然后把龙颜的脑袋抱入怀中。
龙颜也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渐渐停止了啜泣。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手,眼泪已经全蹭在陈吉斯里面的针织衫上,她依旧光彩照人,就像没哭过一样,但却被她的眼神出卖。她把他外套的拉链拉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每次都这样。”
陈吉斯温柔地笑了起来,接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能想到我,我已经很知足了。而且我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过年为什么不去叔叔阿姨那里?”因为才哭过,龙颜的声音显得有些稚气。
“因为说过会陪你的,而且如果我去了,你今天就找不到我了。”
“说得跟你猜到有这天一样。”龙颜撅着嘴,陈吉斯却是一阵欣喜,以龙颜的性格,在过去断然不会回他这句话的,龙颜不仅是正在一点一点的发生变化,并且这变化越来越明显。
“我是怕有这一天,万一哪天你需要我了,但是我不在你身边,从此之后你会再也不需要我的,对吗?”他说到后面也觉得一阵后怕。
龙颜不说话,但陈吉斯看得出,她默认了。心里的苦涩只是冲击了一下就隐没了,龙颜的翻天变化对他而言本就是奢求,他又怎能欲求不满。
爆竹声把空气点燃,呛鼻的气味把夜空奏响。声音太大,他们已经几乎听不清彼此说话了,于是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烟花。陈吉斯从未发现,烟花竟然是这么美的东西,轰轰烈烈、不容染指。他想,是因为她在身边,因为她在身边,让寒冬变得温暖,因为她在身边,让所有不喜欢的都变得美好,因为她在身边,才让自己恋恋不舍的无法离去。
这就是,爱吗?
在此之前,他躺在家里那张触感很舒适的皮沙发上,和他妈妈通了个电话,她问“吃的什么?”
“自己做了几个菜,下了点饺子。”他温润的回答她,却往嘴里塞着泡面。三天两头的泡面,厨房的墙角至今还高高堆着几个箱子,各种口味一应俱全。吃得太久,已经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半夜也经常会胃疼。
回答他的是极其满意的一声“恩”,接着忽然变得严厉,“为什么没拿上保送名额?怎么会考第十呢?你初三的时候做现在的题都不至于才考第十吧?”
“恩……那天发烧了。”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发烧了?怎么不跟妈妈说?孩子……不然过来吧,到这边妈妈也好照顾你,为什么非要上国内的大学呢?”她柔声去劝他。
“不必了妈,我在这边挺好的,那次是意外。”他有些含糊的这样说,一碗泡面已经下肚了。他把泡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走到窗户边,一拉开窗户冷风便争先恐后的朝室内涌,爆竹的声音变的巨大,夹杂着极刺激的火药味。
他把电话换了只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连着脑袋一起伸了出去,然后大声朝那边喊:“妈,这边好吵,听不清!改天再说吧!”说罢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被冷风吹得清醒极了,他复又把窗户关上,重新回到客厅,电视上的主持人正在慷慨激昂的倒计时,和上一年的这个时候相比,看起来似乎只有主持人的服饰发生了改变,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与过去如出一辙。他全然似是听不见外面愈演愈烈的爆竹声,磕上双眼把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在主持人倒计时结束的刹那,响声攀上了一个巅峰。
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概全中国所有的城市都是这幅景象,而大多数的家庭都是几代同堂、母慈子孝,隔着窗户和一层哈气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烟花飞舞,或是在路旁点燃那个导线等待着烟花冲天的那刻。
从春晚开始的那刻起,他就在想,龙颜在做些什么呢?在他出神的这几秒钟,短信提示音疯狂地响了起来,等安静下来,他拿起手机,熟人的短信赫然在案,但更多的则是些陌生的号码,有自称喜欢自己的女孩,有说是崇拜自己的学弟,无一不都是祝自己新年快乐。他翻了翻,有些失望,在这堆短信中,他没有看见那个备注是“小龙女”的名字。
刚把手机放到手边就又响开了,这是他设置的专属铃声,陈小春的《我爱的人》。他不禁一个激灵,迅速把手机拿到眼前——是龙颜,吃吃的笑了两声,心情忽然变得明朗开了,原来她还是记得他的。
他们现在面对面的站着,龙颜背对着路灯,影子在前方拖得长长地,与面对她的陈吉斯相互重叠。绚丽多彩的烟花把天空照耀的大有彻夜不眠的趋势,他说,“龙颜,我很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真的。”
“我相信。”
“能给我个机会吗?”脱口而出的表白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说出去的话便是覆水难收。
龙颜表情变了几变,沉默了下来,她几乎脱口要答应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能在等等吗。”这算是拒绝了,但并非是毫无余地的拒绝。
拒绝是意料之中的,陈吉斯只是笑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失落,“不提这个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不行,说不定以后你不提我都会提。”龙颜的声音在璀璨的夜空下软软的,她眼含着笑意,深深地看了陈吉斯一眼,又把目光聚集回了漫天的烟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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