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被定在了刘素然去世三天后,离现在还差一天。龙剑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李想执意要龙颜想办法找到龙剑,龙颜只得打电话到那边。
是姑姑接的,听见她的声音,龙颜本身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些。她语气很平和,对那边说:“姑,我妈死了。”
“什么?!”很诧异,显然她并不知道。
“星期二死的。”
“怎么不说一声啊。”姑姑抱怨了一句,紧接着说:“你这孩子,什么事都爱自己忍着……怎么回事啊?前面不还好好的么?”
“给奶奶说过,忽然就不行了。”
那头听到后“啊?”了一声,便扯着嗓子,朝老太太说:“妈!我嫂子去世了的事你都不给我说一声?也不说去看看?”
龙颜攥紧电话,目光低垂到了地板上。那头刺耳的声音直接冲进了她的大脑,“什么你嫂子?那人哪是你嫂子?现在跟你哥在一起的人才是你嫂子!”她差点脱手把电话滑到地上,幸亏她捏得紧,但这时候她只想把电话砸掉。
“妈你说什么呢!人都没了你还这样!”姑姑有点激动,她一向是对老太太百依百顺的,能为了这件事顶两句嘴,龙颜已经觉得很感动了。她又转向龙颜,轻声说:“龙颜,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忙么?”
“能。”龙颜认真的点了点头,点完之后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帮我找……我爸。”
“我哥……不会这么久都没跟你们联系吧……?”姑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她其实是知道,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是她不敢相信。
“恩。不过好像有汇过来生活费。”应了一声,觉得鼻子发酸,想流眼泪,却不想出丑,抓着电话的那只手攥紧了电话,空着的那只手攥紧了拳。直接扣进肉里,手心开始发麻,她感觉不到疼。
“我……我知道了……嫂子什么时候……下葬?”
“明天。”话音还没落就听见那头的咆哮——“我说了让你不要喊那女人嫂子你听不见吗?!你给我把电话挂掉!挂掉!”龙颜身体抖了抖,平静的补充了一句,“我先挂了。”不等那边回答,她便压断了电话。
渐渐跌坐在了地面,身上出了一层冷汗。重重的一拳砸到了地板上,指节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想真好,我还活着,还有痛感,可怜的刘素然已经是一具没有感觉的尸体了,她不用因为她所谓的家人而难受了。
这是她用最美好的年华和低三下四换来的,她该知足了,她是咎由自取。
仰面躺在地板上,她开始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并且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要冷静,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来处理。抬起右手放在胸口那里,能感觉到体温和依旧跳动的心脏——现在能帮她的只有自己而已了。
她不能像这样,随随便便的活了一回,又随随便便的死掉。这个念头在这个时候再度跳进了她的脑海,并且被放大到了一个程度。
她终于可以这样做了,她终于可以告别两年多的校园生涯和勒米高中挥手说再见。她也可以很潇洒的留下一个背影抬腿迈向明天了,她是该高兴或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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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添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想。从那天回到家之后她就魂不守舍,翻看起了以前的东西——照片之类的,时而哭时而笑。
他有些搞不懂,便对老冯说:“爸,你看妈……劝劝她啊。”
老冯叹了口气,“由她去吧。”
“她们不是一向不合的么?怎么……”他好奇,确实是好奇。无法理解明明见面就会掐架,互相冷嘲热讽的人为什么李想会在刘素然去世后这样疯疯癫癫,失魂落魄。记得不久前,一个经常和李想逛街,谈笑的女人去世,她也不过感慨了一阵子。他搞不懂,这种感情应该被划归于什么样的类别。
“她们认识很多年了,从小就在彼此的生命中扎根驻守,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怎么分开过。虽然天天吵架,有时候甚至打架,但是她们都会很快和好。如果真的是相看两厌……你觉得我们现在还会是邻居吗?那时候,也是李想执意搬到那边去的。她们之间的友情不是手挽着手上街,也不是互相吹捧,这才是真正的友情。”他神情也有些落寞,看着门缝里偷出来的光芒,和里面女人孤单凄凉的背影,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冯添喃喃自语。
“以后多照顾些龙颜,别和以前似的,由着性子胡来……哎,明天刘素然下葬,你请假吧,我怕自己拉不住你妈。”他目光依旧不离李想,看着她头压的低低的,手中紧紧拿着一张照片。
冯添痴痴的点了点头。
这样过了很久,李想总算是睡下了。冯添进到屋里去收拾她摊了一地的旧照片和旧玩意儿,那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年轻时候的李想,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与现在相比不见多大差别,而年轻时的刘素然,却活脱是现在的龙颜。
与龙颜不同,她每一张照片都挂着春风得意、大大咧咧的笑容,一连翻过去了很多张,便看见最底下搁着一个本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他小时候曾经见过的东西,是李想的日记。
犹豫了一下他就翻开了,纸张皱巴巴的,没有一页是平整的,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已经泛黄的纸上,几乎每一页都有刘素然的名字。
他随便看了一段,这样写着:
我和刘素然在不久的将来都要当妈了,第一次要当妈,有点激动。
今天我跟她说,如果咱俩都是儿子,那一定让他们拜把子当兄弟。她说她不喜欢儿子,生儿子的话娶媳妇还得花她钱。
我一听也是,又说,咱俩要都是女儿的话让她俩像我们一样,当好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到老,一起嫁人,一起生孩子那种。她说谁跟你好姐妹,恶心人,而且如果成真的了,那我女儿岂不是和我一样可怜?不妥不妥。
我很想骂她,但是为了彰显修养,我忍了。接着又说,那你生儿子我生女儿,我让我女儿嫁给你儿子,怎么样?便宜你儿子了吧。她说你算了吧,你就是想骗我钱,我儿子娶谁不好非要娶你女儿。
一听这话,我上去就踹了她一脚,她还了我两脚,打了一架之后,我又对她说,不然我生儿子你生女儿吧,我儿子娶你女儿,不就是钱吗,我掏!她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骂我,说:你怎么这么轴?
冯添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一想到刘素然已经离世了,不禁又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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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这天,雾气弥漫,整个世界看起来都阴仄仄的。寒风和枯朽的树杈把世界定格的荒芜,而弥漫的雾色又把世界装点的惨白。
龙颜披散着长发,着了一身黑衣,胸前别了白花,臂上带着孝,抱着刘素然放大了的黑白照片,呼吸之间皆有哈气。李想站在一边,眼睛肿的很厉害,抱着刘素然的骨灰,这个时候依旧在哭。
来的人不多,有些人在抽噎,有些人在小声议论。
龙颜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平静的站在那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忍得有多辛苦。苗小诗几人也请了假,特意在旁边陪着她,面露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她不经意间看见另一边过来了几个身影,一眼便认出了龙剑。瞳孔骤然收缩,她把目光投向他身边的三人,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和姑姑,老太太竟然也来了。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绝不相信老太太是来所谓的吊唁。
他们渐渐走近,围着的人让开了些。龙颜尽量平静的看着他们,但眼中的敌意却一目了然。龙剑走进了她,皱着眉说:“怎么回事?”
龙颜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大笑两声来应和他。自己的老婆死了,他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回事。”真是难为他了。她这样想着,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愤怒忽然将她包裹,纵使她现在其实是冷静的。
见龙颜不回答只是怒视着自己,他又沉声问:“刘素然怎么死的?”
这一次是真正的怒了,龙颜真的无法理解,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的他是怎么想的。于是她厉声喊:“你居然问我?你居然问我我妈是怎么死的?!大半年了,你连个电话都没有,去哪也不说,你居然有脸问我?”
龙剑皱起眉,正准备开口说话,他身边那个不认识的女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一见这女人这样,他便把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龙颜又把目光转向女人,扬了扬下巴,傲气十足,“你又是什么人?该不会我亲妈还没入土这边就准备好了吧?”
来参加葬礼的人总算发现自己没白来,有这么一出好戏在这里等着。周围一下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龙剑、女人和老太太脸色都在这个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就连姑姑都有些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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