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问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哭累了,就站起来。他掂量掂量所剩无几的盘缠,买了几个肉包,站在河边大口大口地嚼。
囫囵下肚,抹抹嘴上的猪油,张莫问觉得自己好多了。
张莫问想想,现下既然顺顺也在这里,方小花也在这里,自己就先哪儿也别去了。这两个孩子去的地方,尽是蹊跷和诡异,张莫问实在放不下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当然这事儿本来就是很不对劲,一个娃要去当和尚,一个娃要去当伶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都是世道逼的,张莫问只能这么想。
去你妈的世道。
骂归骂,这就总要在古苏城里呆一段时间了,等着两个孩子安定下来,自己再想出路吧。
现下该去哪儿呢?……
贡德运?
张莫问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名字!
对啊!贡德运!
贡德运是个苦命的人。他如果知道此时相隔千里的古苏城里还有张莫问这么个人如此突然的想到他,心里一定非常安慰。
贡德运在印天城的旌华河边支了个算命摊,一支就是二十多年。吃不饱,也饿不死,四十多岁人了,也没老婆,家里有个瞎了眼的老娘。
贡德运也是个老实的人。他的算命摊对印天本地人童叟无欺,二十年没涨过价,至于外地人……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也没有老街坊邻居光顾他的摊子,相熟的走过他的摊子总会打个招呼,说:“德运啊,还在呐?”或者“德运啊,要下雨啦,收了吧!”贡德运这时就会呵呵呵的低头憨笑,然后继续老实巴交地坐在摊子前,和身后支着的一把黄巴巴破了边儿的大油伞,一年四季,一起熬着太阳,一起熬着月亮。
贡德运平时还代写书信,只收信纸钱。张莫问就不时从家里拿来点儿纸张给他,这样下雨的时候,张莫问就在贡德运的算命摊里躲躲雨。张莫问喜欢在贡德运的算命摊躲雨,因为贡德运什么都不问。张莫问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油伞下,看着暴雨中寂寥的街,心想,不用回家,真好。
也就是某一天的狂雨中,张莫问带着和治来到贡德运的算命摊,张莫问往贡德运的破木桌的破桌布上放下三个油纸包着热腾腾的大肉包,说:“吃!”然后指指和治,说:“这是我兄弟。和治,这是贡德运,贡叔。”
“贡叔叔。”和治是个规矩孩子。
贡德运嘿嘿嘿不好意思的讪笑几下,自顾自地摆摆手。他又看着桌上的包子,对张莫问说:“不爱吃这个,你还老买……”
“给你老娘吃呗!哈哈哈哈哈哈!”张莫问拉着和治就跑了。
“贡叔,为什么印天城这么大,旌华河这么长,可这整条旌华河边就你一个算命的?”又是一天大雨,张莫问漠然看着满街瓢泼,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像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自己的自言自语。
“嘿嘿嘿……”贡德运照例闷笑三声,然后他也看着大雨,突然说道:“咱们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咱们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他当时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好像这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一家的……?
张莫问快步向云极寺走去。
王算命铁口直断,在云极寺对面混了三十多年。他师傅说了,大隐隐于市,王算命在这热闹的市集里欢乐的度过每一天。
“哆”!
晌午刚过,一切昏昏欲睡,一个少年把一盒热腾腾的鼎盛糕放在王算命的桌沿上。一盒八盏,那米糕定是将将出蒸,糕上坐着的蜜枣和红绿糖丝油亮亮的饱鼓鼓的。那油纸托盒上用红泥印着个“源”字,这古苏大天源出包的糕点,甜松糯韧,自是不在话下。
王算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用一副瞌睡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少年。小儿郎眉清目秀,却满脸风尘之色难掩,八成不是本地人。肩宽腰细,身材匀称,下盘结实,不像天天在家读书的胚子,想必不是来问文笔功名。眼神稳定,面目和气,八成也不是刚死了爹娘?未问事先请礼,知道大天源的好东西,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料来还能多榨出些油水?
可见王算命也是个专业的。
“不知先生可认得印天城里的贡德运,贡先生?”
“?!”
呦,这是个送信的?
王算命没想到,他眨了眨眼睛,二十多年啦,又想起我老王来了?
哎这不对啊,印天的老贡尽是个老实没出息的,怎么轮上他找人来给我送信了?
“贡德运他怎么样了?他老娘瘸了腿,论理我早就该去看看。”
“先生,您记错了,他娘眼瞎了。”
“哎!对对,眼瞎了,两只都瞎了是不?天天坐那破泥胚房里哭瞎的。”
“对,是哭瞎的。”
到此时,张莫问和王算命互相探完了虚实,张莫问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王算命心里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先生,贡叔对我说,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他给你说这些?你是他侄子?”
“不是啊,贡叔家在印天就他们娘儿俩,我也是印天来的。先生,我一个人跑来古苏,求您指条活路。”
“嘿哟!我当什么事儿……”王算命自言自语道,浑身绷着的劲儿一下全松了。
“臭小子,吓死我了。”王算命嘟囔一句,白了张莫问一眼,伸手抓过一只米糕,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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