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樱柠从玥明宫里领回了姜瑟,一个眉稀眼细,薄嘴唇尖下巴的丫鬟。樱柠很是奇怪,入宫的哪怕只是个做粗活的奴婢,都要求容貌端正,姜瑟这副尊容,怎可能入得了宫还留在德妃娘娘的玥明宫里,于是便多嘴问了几句。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姜瑟是两年前才入的宫,之前不过是湖州乡村间的一个粗野丫头。两年前她相依为命的老母亲得病逝世,她孤苦伶仃,只得来投奔在宫里做活的胞姐。而她的胞姐,正是今日德妃娘娘身边的那个细高个宫娥——姜桐。看在姜桐的份上,德妃娘娘才出面把姜瑟放进了皇宫,收在玥明宫里。
回了鹤安楼,樱柠即叫人把窗边上的花卉换成了一盆大红的月季。遭使唤的小宫女婉儿扑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奇怪问道:“这含笑花是昨儿才换上的,辛婕妤不是很喜欢它的香气吗?怎的才放了一夜就又要换掉了?”
樱柠有意无意地瞟了姜瑟一眼,道:“白色不吉利,换个喜庆颜色的去去霉气。”
婉儿一脸的莫名其妙,却仍顺从地抱着盆栽下楼去换了。
姜瑟长得丑,人却不笨,听得出樱柠是在指桑骂槐。但她自恃是德妃娘娘的人,是来“监管”辛婕妤的,自然也不会怕她,当下趾高气昂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当天下午未时刚过,樱柠即悄悄地溜出了鹤安楼。到了云淼湖边的假山处,又往西深入走了四五十丈。
这也是上回跟萧柏之约定好的。萧柏之道,这假山处虽然隐蔽,但从凤飞台上却可以瞭望得到;虽然凤飞台上少有人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故而将以后见面的地点改在西边的小树林里。那里有浓密的枝叶遮挡,就算有人在凤飞台上观望,也绝对看不清楚树林里的一切。
沿着云淼湖畔走了约莫半炷香时候,就到了约好的地点。萧柏之早已经到了,无聊地捡了石头打水漂玩。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樱柠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自樱柠被皇上收入后宫后,萧柏之见了她,态度总是不冷不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而樱柠上次撒娇碰了个软钉子后,也识趣地不再卖俏作态。因而当下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当作是回应了。
可萧柏之今日却似有些不同,看着樱柠慢慢地由远而近,突然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樱柠微微有些诧异,加快了步伐,走到萧柏之面前。堪堪站定,便见萧柏之从怀里摸出一个用锦帕包着的细长条物什。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支碧玉簪,水头极好,在阳光照射下青翠欲滴,仿佛一汪通透的绿水。
樱柠心里有点窃喜,笑着问道:“今天非年非节的,怎的无端端的送我这个?”
萧柏之答道:“不过是昨日凑巧路过了芝瑞斋,刚好看到这根簪子,觉得成色还可以,就随手买下了。”语气却还是冷冷清清。
樱柠拿着簪子在手里把玩,随口就回了一句:“我倒不知,你现在倒有逛首饰铺子的爱好了。”话一出口,心里忽的一动,狐疑地抬起头来,“不对吧,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女子用的东西是一点都不上心的,怎么现在三天两头地跑首饰铺子了?该不是陪你家夫人去逛街,顺带拿多一支来哄我开心吧?”
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候准得惊人。这支碧玉簪,确实不是萧柏之特意去买的。
杜繁歌日前在芝瑞斋定制了几件头面,本约好了昨日去取,可她身子日益沉重,懒得动弹,便叫了萧柏之代劳。萧柏之在芝瑞斋拿首饰的时候,刚好碰见店里进了新货,掌柜的为拉拢生意,屁颠颠的托了几件上乘货色过来给萧柏之看。萧柏之一眼扫过去,当即便相中了这支碧玉簪。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却不好对樱柠直说。眼下见樱柠起了疑心,只得兀自强硬说道:“这簪子与杜繁歌无关,你爱信不信。”
樱柠抬眸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瞧出他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冷冷一笑,满心的欢喜霎那间作云烟散。她把手里的簪子往萧柏之手上一塞,淡淡说道:“这样的顺带,我不稀罕。”
萧柏之也恼了,自己好心好意买簪子来送她,她倒还推三阻四的!难道每次送她东西都要自己求着哄着,她才肯收下?什么德性!当下,他也阴了脸,沉沉问道:“真的不要?”
樱柠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不要!”
萧柏之眸光蓦地一沉,扬起臂膀用力一甩,便将手中的簪子扔了出去。
樱柠呀的一声,赶紧伸手去捞,可哪还捞得着?只见一个黑点从眼前急速掠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樱柠追前几步跑到湖边,看着不远处的湖面水花四溅,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一阵恼怒骤然腾上心头。她跺着脚,忿忿然责怪道:“你怎么就扔了?好好的东西,都叫你给糟蹋了!”
萧柏之此刻倒是不气了,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反诘道:“你不是说你不要的吗?”
“就算我不要,你也不能扔了它呀!成色那么好的一只玉簪,怕得好几十两银子呢!”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樱柠肉疼得心尖一颤一颤的。
可也没法,正想回身,不意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萧柏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她身后来。
樱柠正想再骂他几句,却见萧柏之对她努着嘴,示意她看下面。她垂下头,便看见萧柏之平摊的手掌上,那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安然无恙地静卧其上。樱柠霎时眉开眼笑。
萧柏之仍绷着一张脸,眼里却有了些微微的笑意,“你这什么眼力?这簪子花了我快两百银子呢,还是掌柜的打了八折。几十两?你倒是花几十两去买一根这种成色的来给我瞧瞧!”
簪子失而复得,樱柠乐得喜滋滋的,连萧柏之语气里的讥讽也可以忽略不计了。她拿着簪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那你刚才扔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一颗石子而已。”虽然竭力绷着,可萧柏之的声音里也禁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樱柠想起方才来时他正打水漂玩,恍然大悟,攥起粉拳往萧柏之胸口打去,“好啊,你骗我!”
萧柏之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小拳头,不无揶揄地说道:“那谁让你那么矫情,明明喜欢这簪子,却又口是心非说不要。”
樱柠脸上霎时发起烫来,却仍兀自嘴硬说道:“我哪里喜欢这簪子了?不过见它成色好,想着以后哪天万一落魄了,还可以拿去换点银子花花。”
话音方落,萧柏之立即伸手过来抢她手里的簪子,“与其以后让你把它卖了换银子,不如我现在就把它扔进湖里。”
樱柠如何肯放,一双纤纤玉手死命攥着碧玉簪,不肯松开分毫,嘴里还胡乱叫嚷着:“不许你扔!这簪子你已经送我了,就是我的了,不许你乱扔我的东西!”
萧柏之抢了半天,也没能夺回簪子,气鼓鼓地瞪着樱柠。
樱柠毫不示弱地回瞪。
两人对视半晌,萧柏之忽然双臂一展,将樱柠紧紧收入怀里,俯下头对着她肩头便是重重一咬。
樱柠猝不及防,一声惨呼尚未绝声,就听见萧柏之的声音在她耳边沉沉响起,“樱柠,我真是恨你!”不知是不是因为布料阻隔的原因,那充满愤懑的声音听起来有几许沉闷,似乎带了几丝压抑几缕不甘。
樱柠被咬,本一肚子火气,听了他这话,霎时转怒为笑,她知道,萧柏之能说出这话来,就表示他终于打开了心结。她想笑,可肩上的伤口又疼得她嘶嘶吸气,一时间一张脸表情来回变幻,古怪之极。
萧柏之松开了口,却仍把头埋在她肩窝里,闷声不吭,只紧紧搂抱着她。樱柠待得肩上疼痛稍缓,才软软出声哄着他道:“柏之,我知道我入了后宫,你心里不痛快。可你想想,你娶了杜繁歌,我也没嫌弃你呀。所以,我们俩算扯平了,好不好?”
话刚收完,萧柏之即猛地推开了她,忿忿吼道:“你不提这茬还好,你一提我就火!我本可以不娶杜繁歌的!若是你一回京城就来找我,哪还会生出今日这些破事来!”
樱柠被骂得头皮发麻。事实上,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一回京城就去找萧柏之的话,或许今日状况会完全不同。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二字。所以她眼下也只能好言安抚萧柏之:“柏之,我知道是我不好。可这些事我也不想的。我虽然陪在皇上身边,但你应该知道,我这心里只有你一个。”
自与樱柠在一起以来,一直都是萧柏之都在对她倾吐爱慕之情,类似于一些喜欢你爱你之类的甜言蜜语,樱柠从未亲口说过。今儿这句话,可算是破天荒第一回。于是,这句话像一颗子弹,一下子击中了萧柏之的心脏,原先的泼天怒火,霎那间烟消火灭。
见萧柏之面色缓和下来,樱柠乘胜追击,轻笑着道:“说起来,我们俩还是你占了便宜呢。我不过嫁了个糟老头,而你却是娶了个美娇娥。白天在宫里跟我暗通款曲,夜里回府还有美人投怀送抱,这小日子过得,不要太快活。”
萧柏之倏忽涨红了脸,喊了一声:“我哪有!”待要再辩解下去,脑海里却浮现出杜繁歌大腹便便的身影来,这到了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想起樱柠还不知道杜繁歌有孕的事,他心虚地瞟了樱柠一眼,暗想,若是叫樱柠得知了这事,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樱柠却对他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仍兀自掩唇吃吃笑着。
萧柏之心里一阵烦乱,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个……你今天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樱柠这才想起,被一只碧玉簪搅了半天,竟是把正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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