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醒来,眉梢也没动一下,只是过来将卧房的窗打开,让和煦的风吹进来。
宫小蝉闻到一股苦药味儿,这才注意到南珂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茗,他端着一碗汤药,满脸欢喜地看着她:“宫师叔,你可算醒了!”
宫小蝉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们担心了。”
“无量天尊,师叔你这次太吓人了,我真怕你要一直睡下去……幸好真君告诉我你今日就会醒了。”青茗看了一眼窗边的某人,脸上满满写着“不愧是咱真君,果然料事如神”,又扭回头看她:“宫师叔感觉怎么样?”
宫小蝉摸着手腕,好像还能感觉到那股缓解了她的燥热疼痛的凉意,她抬眼,诚心诚意道:“好多了,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说哪的话,你没事就好。”青茗笑道,“药熬好了,快喝吧。”
宫小蝉也不嫌苦,一口气全干了,将目光投向自进了这屋始终一言未发的南珂:“师父……让您担心了。”
南珂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她犹显苍白的脸上。
“身体无碍了?”南珂出声,青茗忽然手抖了一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是。”宫小蝉摸着鼻子,打个哈哈,“刚才听青茗说,我这次好像伤得还挺重?哎我自己倒是真没感觉……咳,又让您破费丹药了。”
她刻意将语调放得轻快,企图冲淡四下里那股看不见寒气。
“五脏俱损,内息枯竭,腹部有一道灌注了真力的剑伤,剑气几乎伤到丹田。”他目光冷淡,“荆戈比你强。”
她干笑两声,“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吗?……总之,谢谢师父,我这七痨八伤的,肯定费了您不少事儿……”
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他为何发怒:紫府是修真的窍门,紫府受损,修真者轻则永远停留在受损时的境界,终身不得寸进;重则功力尽散,从此成为废人。
若非她和他相处了七年,她大约会以为他是在愤怒她技不如人丢了他的脸面,但现在她很清楚,他是在气她不爱惜自己。
很久以前,她刚拜在他门下的时候,他就告诫过她,不要向明知无法战胜的对手邀战。
“师父,我……”
“我看了你的伤,一半是剑伤,另一半是你自己强运内力造成的内伤。”
“……那人家都冲过来了,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嘛……”
“是吗?不是你先挑衅么?明明已经拿到了东西,为什么还邀战荆戈?”
“……”
“我不需要一个盲目自大的徒弟。”
“……”
外头突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地响。
室内一片寒冷的死寂。
宫小蝉攥着被角,胸口发堵。
她做错了?可她明明在极力让他满意啊!
作为徒弟,努力模仿师父有什么错?他不屑于靠小聪明得来的胜利,她就与荆戈正大光明的对决;他希望她爱惜自己,而她也是在确信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邀战荆戈的!
她有什么错?
“我……”她哽住了,将已冲到喉咙的话语硬生生咽下去,垂着眼,赌气似的应道:“我错了,不会再犯了。”
她没看到南珂眼中掠过的复杂情绪,有些恼怒,有些无奈,还有些更深的,翻涌在他自己都全然不觉的地方。
袖中的手动了动,像是想狠狠敲醒这个不省心的笨蛋,又像只是想摸摸她的头。
“这次的拭剑大会,你不必参加了。”最终,他只留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不必参加了,自己待在山里好好反省。——他那话就是这个意思,宫小蝉嘲讽地想,然后觉得嘴里的药怎么这么苦呢,涩味儿半天都散不掉。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跳下来,青茗吓了一跳,忙拦住她:“师叔你还不能下床!”
“我没事。”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仔细地上凉!”
“我真没事!……闷得慌,出去走走。”
青茗的表情不由得软了,拦着她的手也垂了下来,叹息:“宫师叔……其实我也觉得这事你做得差了。”
宫小蝉低哼一声,“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话不是这样说。你自己想想,前往蓬莱前,真君是不是告诫过师叔你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的?”
“……”
“当时青茗我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呢。”青茗瞟她一眼,“你不听劝,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弄得一身伤,这些天南珂真君为你费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被人这样劈头盖脸数落,宫小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反驳:“那至少我赢了荆戈呀!他不夸我就算了,还板着脸训人!”
青茗眼里浮起鄙视:“就您那半吊子的胜利……最后还不是全靠真君帮你收拾残局,这才赢的。”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一声不吭就晕了,手里拿着不明不白得来的铜鼎,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人暗算了荆戈才从他手里抢来的?真君开了‘回溯镜’,把第三天你和荆戈对战的情景全回溯给众人看,这才证明了你的清白!”
宫小蝉愣了。青茗察言观色,知道她这会儿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才自言自语似的嘟哝:“‘回溯镜’可是九嶷掌门才能持有的八品宝器呢,因为鸿光掌门闭关,这才让咱们真君代为保管的,这会儿真君因为你擅自用了,掌门出关后不定怎么责怪他呢。这些天,真君为了你没少操心,你倒好,一醒来就顾左右而言他,态度一点儿都不端正,道谢道得敷敷衍衍,道歉也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宫小蝉觉得再让他絮叨下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不是人,而是一只咬了南洞宾的狗,罪恶滔天,必须立刻从丹离峰上跳下去以死谢罪。
“好啦我知道啦!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好吧!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青茗不说了,继续用那种“你就是没诚意没诚意”的目光谴责她。
宫小蝉无奈了,想了想,问他:“刚才师父说他替我看了我身上的伤是吧?”
“对。”
“看伤得脱衣服啊,那他是把我看光了?青茗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不拦着他!虽说他是我师父,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到底男女有别啊!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真、真君他是隔着衣服看的!……他把脉!对!把脉!”
“骗人!他还知道我肚子上有一道剑伤呢!绝对脱了!”
“……”
“我的清白哎呀呀呀——”
“……我去看看给你熬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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