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已有人不胜酒力露出醉态,却依旧是推杯换盏之声不绝嬉笑言谈之语盈耳。席上之人有和舞阳公主论舞说艺的如诸妃嫔,有和乐陵王探讨行军之道布阵之法的如宣越宣陵等人,也有和众人把酒言欢的如顾良辰公子,只有一人坐在百官之首淡漠地饮酒,隔绝在普通人的喜怒哀愁之外。
“早闻谢氏三祖高山仰止流风可怀,陌玉公子琴曲惊绝雅人深致,如今见了果真有世外高人遗世独立之风采。”舞阳公主不理会一群巧笑婉言的妃嫔,似是对着众人出言夸赞又像是独独对谢子遇说话。
先是宣禾公主再是两位殿下,这席上有身份和名气的几人都被舞阳公主主动敬了一遍,这会儿估计也应该轮到左相大人了。众人纷纷慢下推杯换盏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皓齿明眸轻言缓笑的女子。
“公主谬赞了。”谢子遇浅浅开口,声音却是一贯的朗润温和。
“舞阳想献上一舞,不知道能否请左相大人抚琴为伴?”明眸巧笑,眉色上扬,便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美丽。
一时间歌舞管弦都停了下来,众人也不推杯换盏了,皆屏气凝神起来——
舞阳公主的舞姿早在四国内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这一次竟主动要献舞,而名重天下的左相大人亦三年不复抚琴,今夜若能有幸闻见那惊人之舞并天人一曲,真是了却毕生一大夙愿。
“公主想必不知左相大人已三年未曾抚琴了。”席位里一女子娇声道,三分提醒三分惋惜夹着四分难以辨明的情绪。那女子一身紫烟素白襦裙坐于接待舞阳公主的王室女眷席上,是德王府郡主秦画嫄。
舞阳公主嘴角溢出明丽的笑容,对那话好似未闻,起身朝着谢子遇盈盈一礼,“常曦的舞,子遇的琴,多少人梦寐以求一见,公子忍心拒绝么?”
子遇……
原来其他的女子唤起“子遇”来竟是这样的旖旎,带着滟滟的情思暧暧的尾音,好不撩人情动,且那女子还是舞阳公主,方才她唤自己常曦,像是出色的舞女遇见了绝艳的琴师忍不住邀上一曲。
目光游离至白衣公子上扬的眼角,这样温柔含情的双眸将会映出哪个女子的模样?
“哈哈哈……碰巧昨晚也有女子央着左相大人抚琴一曲……”顾良辰早与乐陵王喝至了一处,闻言不禁大笑出声,借着几分醉意浑然忘了天子座下外使面前要拘礼数,对着谢子遇遥遥道:“子遇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约,子遇你再拒绝可是说不过去了……哈哈……”
青禾也不知不觉中染了半分醉意,经顾公子那番话的触动,不禁仰首凝眸起来。
入眼处皆是红灯飘摇鲜花流转的景色,夜色中有沉静端坐的帝王、有浅笑言欢的帝妃、有温雅饮酒的卿相、有推杯换盏的少年、有盈盈而笑的少女,这些身份尊贵气度出众的各色人物聚于同一片月色之下,星辰璀璨明月皎洁,在这时间永恒的光年里也算是于良辰美景中遇上了赏心乐事。
谢子遇的目光氤氲在一片轻柔旖旎的红灯之中,他不答话众人不敢也忘记了出声,一时间整个秋水苑都寂寂的,只听得见有微风拂着树梢走过,有月光流泻在花枝上,有飘渺丝竹声起起停停。
半晌,有声音如明月流辉溪流出谷般流泻而出,越过渐响渐停的丝竹之声,越过一片寂静端坐的人群,轻缓地自席上流淌开来。“不知公主想要什么曲子来伴舞?”
“听闻昨夜大人用绿萝叶吹了一曲《子衿》,成就了一段风流佳话,舞阳也凑个热闹就选这首《子衿》吧。”
前一日有女子苦求左相大人一曲而不得,只过了一日左相大人便应下了姜国公主抚琴的要求,还是同一支曲子,天下人不得不感慨公主之尊终究不是风尘女子能比拟的。故事传到拜月楼玉樱耳中更显得极其嘲讽,这已是后话。
这边舞阳公主退下去换舞衣,另一边青禾也起身,绕开众人的的目光几步走到左相大人的几案边,“三年没抚琴的子遇公子怕是没随身带着琴吧?”一旁侍女见青禾过来已经备好了坐具,青禾随意坐下,不等谢子遇回答便自答道:“我已经让采离去取那把绿猗了。”
“想问我为什么会答应?”谢子遇笑问。
“估摸着是你又想抚琴了,这样也好……过几日我就去找你学琴。”青禾估摸舞阳公主又要换衣服又要妆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索性让侍女添了杯盏和与谢子遇喝起酒来。
“学琴?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青禾抿了口酒,回味道:“女子嘛……怎么能不会抚琴呢?不过我看舞阳公主对你倒是有几分上心?”
谢子遇却是满不在意地一笑,“听说你们之间还有点恩怨?你还是趁着这会儿替自己考虑下吧。”
想起流朔那档子事青禾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叹道:“流朔还真是个红颜祸水,搅得两个女人不远千里地为他争风吃醋。下次别让我见着他,不然我非得狠狠讹他几坛桃花酒。”
“公主琴取来了。”
青禾接过琴,取下锦罩,一把绘有青青稷草的桐木琴便出现在案上。谢子遇白袖微扬,轻拨了几个音,“看来你是好好待这把琴了。”
“左相大人送的东西怎么敢不好好对待,要知道这临邑城里多少深闺女子排着队都等不到呢。”青禾在一边笑着戏谑。
谢子遇摇摇头,嘴边挂着无可奈何的笑,“被人扔仙人掌和蔷薇花的事儿看来是被你记挂到心里了。”
青禾忍俊不禁,刚想把陈年旧事拿出来和他好好清算一番,便见舞阳公主一身青纻舞衣从秋水阁里走了出来。脚步款款,明眸脉脉,身上轻盈飘逸的青纻舞衣竟将原先华艳逼人的美人衬出几分清灵神韵,美人多面果然不假。
舞阳公主赴宴时本是一身嫣红华服,腰若约束体态含情,是盛放着的繁花。而此刻她走入宴席的中央,赤着脚在铺着云锦毯的暖玉上翩跹起舞时,又像一株曼妙的青萝,有着极致的缠绵和灵动。
舒展的云袖是清风拂过的叶,摆动的腰肢是极尽缠绕的藤,清越婉转的曲是一波又一波徐徐吹来的风,她就那样恣意地、轻柔地在清风和阳光中生长、舒展。
倚风弄情国色无双。
微风沉醉的夜晚,众人亦沉醉在这一场绝艳之舞中,甚至多年之后,每每看到春日里那枝上随风舞动的绿叶和青藤,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祁化十七年正月十六日晚秋水苑内云锦毯之上倚风弄情的绝世女子。
还有那一曲如风轻柔的《子衿》,像是春天郊外田垄间吹来的微风,拂起了衣袖也吹入了心扉。座上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那过去的数十个春日里,郊外草色青、春风入怀袖的场景,以及身边那相伴踏青的人。
这一场舞,分不清是左相大人伴了乐还是舞阳公主伴了舞,只知道那自抚琴人指间流泻出的曲子像是有了物态形体一般,任由起舞的女子依靠着、缠绕着,犹如丝萝附乔木,又像是女子思念心上人时的辗转缠绵难分难舍。
清灵婉转的《子衿》原来也可以这样缠绵旖旎起来。
一曲舞毕,众人皆面色凝滞,许久才从沉醉中回转过来,然后纷纷去打量周遭的人,再点头抚掌叹上几句,席上突然就热闹得如方才大家都尽兴饮酒那会儿一般,再仔细一看发现就连一向喜怒莫辨的祁王陛下面上也有惊叹神色,以及一向不喜歌舞的宣越殿下也止不住和身边人低语上几句。
舞阳公主见惯了这等场景,对各处投来的的目光视若未见,身边年轻一点的官员凑过来敬酒她也微笑着拒绝,侍女想上前请她下去换衣,却见她赤着脚走到了宣禾公主的几案前,轻缓地笑着,“宣禾公主觉得我的舞如何?”
青禾不曾想到舞阳公主竟会如此直接地来询问她,面对这样长发盈肩青袖垂落赤足而站的美丽女子,她感受到那笑容里有着难以辨明的意味,却依旧悠悠回道:“果然是天下女子中的翘楚。”
“那宣禾公主也来献上一舞吧?大祁长公主想必也有不同常人之处?”舞阳公主亦悠悠道。
这美人果然是要发难了,众人立马静下来,都等着看宣禾公主要怎样应对这意料之中的刁难。
有人面露忧色,公主自幼顽劣不说还去漠西呆了五年,怕是难以应付得了舞阳公主这样一朵带刺儿的玫瑰花;也有人面含肯定,公主有王后之容、殿下之风,这二人都胸有丘壑遇事沉着,公主必不会让大祁失了颜面。
“祁国尚武,连我母后当年都曾置身行伍之中,且多年来我所受兵法谋略的熏陶亦远胜过歌舞曲艺,怕是难及舞阳公主的风采。”
众人一致瞪大了眼睛,皱紧了眉头,隐约听到席上还有人唏嘘出声,公主这是要拒绝比舞?虽然情有可原,可其他三国人可不会这么觉得呐......
舞阳唇边浮上笑意,青禾却话锋突转,“不过普通闺阁千金中善舞者尚且不在少数,一国公主自然更不能不通舞乐。既然舞阳公主有意,那宣禾也不得不献丑了。”
先提为天下人所敬仰的母后,紧接着将自身所长托出,最后才应下舞阳的公主的要求,若是舞跳的精彩自不必担心,若和舞阳公主反差太大也不至于损了颜面。
听明白青禾话里意味的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公主这等才貌这等机慧,若还能在比舞上表现非凡,只怕四国内要出一位可和舞阳公主比肩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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