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珍的声音,就在媚娘语声将尽之时响了起来,媚娘入得这含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于耳畔处,急忙轻轻放怀倚于她肩膀,正好奇而兴味十足的玩弄她一头绢绸般美发的义阳,略略俯身,却没言语。
“你这个狐狸精!你在跟我女儿说什么?”珍儿含怒上前,一把将妍儿拉过自己这边,眉尖微竖,嗔声逼问媚娘。
媚娘抿唇,平息了下心头的闷态,没有搭讪言语,只是转身欲离。
不曾想,却被萧珍适时拦住,昭然若揭的故意为难与不依不饶之态:“谁让你抱我女儿的!你这狐媚惑主东西!”
“母妃母妃,您不能这样说姨母,姨母不是坏人!”偏不想,小义阳忽然抬起了明眸,颤颤走了几步,很是心急的横档在媚娘与萧珍之间。
“妍儿,你忘记母妃跟你说过的话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永远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呀!”珍儿闻得义阳言语,身心触电一般,已无瑕顾及咫尺默立着的媚娘,只一味声嘶力竭的摇晃着小小的妍儿,情绪颇不稳定。
“淑妃娘娘,别为难孩子,她还什么都不懂。”媚娘微垂的明眸适时抬了几抬,冷冷瞥向萧珍,却恭谦非常。
“住口!你这卑微的昭仪,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跟我平起平坐的说话!”萧珍全部凝结着的怒火,与依稀遭受至亲唯一背叛的恐慌,顷刻爆发、席卷于媚娘一人身上,一直以来悉心为护、打理的精细面庞,浮动变迁着嫉妒、愤恨的微光:“我以淑妃的名义命令你,给我跪下!”珍儿一时性子上来,便是这样无可自拔的不问后果、行走极端。
媚娘没有动,额心却已经簌簌漫过一层稀薄的冷汗。
她并不惧怕萧珍,这个女人的喜怒于色,她一向都识得;只是,论及地位,她到底是大唐的淑妃,高宗的妻眷;如若高宗不在身边,她的命令,自己当也不能违背的。
“母妃,不要这样对待姨娘,她真的不像您想象中的那样。”妍儿没有放弃,几分倔强,随了父亲李治,“她不仅没有同儿臣谈及纹丝您的坏话,还百般告诫儿臣要尊重您,她还说您最善良......”
珍儿略微一定,旋即,这依稀浮现须臾的微薄感动,到底被那股无以言表的强烈嫉妒与愤恨压制占据,撇下妍儿未做理会,一味死逼媚娘:“我没有这个权利命令你么!”
暮晚清风撩拨着媚娘一头锦发,凉丝丝的,直浸发根:“淑妃娘娘,当然有权利命令我这样做。”媚娘姣好的面颊昂扬起来,淋淋秋眸荡漾着湖水般澄澈平静的天光。面咫尺相隔,野兽般可怖的女人,那里面兀然蒸腾了些许无奈与悲哀,并非自己,实为淑妃的悲哀。
一语渐尽,媚娘心头颤动,眉梢带了极大隐忍、落寞的跪落于另一位女人脚下。
萧珍呼吸屏住,只这一瞬,气焰已然全无,只剩惊诧与快意。她并没有想过,眼前这个专宠持久,看起来那般不可一世的昭仪,竟当真会给自己跪下;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满足与铿锵便聚拢在灵魂深处。
或许苍天庇佑,就在那娇躯即将委身于冰冷地表的霎那,媚娘腹中忽而一痛,明澈的朗目顿时黯淡下来,辨不得前物,只余一阵强烈的天混地转;即而,便是意识抽离,瘫倒晕厥过去。
“武昭仪———”周围宫娥哗然乱作一团,无瑕理会与淑妃的礼仪体统,直奔过媚娘近前,忙碌开来。
瑟瑟月华,萧珍呆滞而立,一抹独绝的纤美身影,苍白,更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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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借你这么大胆,敢威逼武昭仪!”正在处理政务的高宗才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过媚娘那里,旋即,又忿忿移架淑妃寝宫,金龙朝服尚未来得及换去,俊朗的眉心火气昭然,汗水直冒,“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李素节是怎么当上太子的?是媚娘,是武昭仪!若不是她苦苦奉劝于朕莫作僵持,纵长孙大人再怎么上疏连连,朕也都断然不会应下!”
萧珍没有言语,满心委屈一时竟全然吐露不出来,憋了经久,只颤颤一句:“武昭仪是陛下的妻子,臣妾便不是了......武昭仪的骨肉陛下当宝贝捧着,臣妾的一儿半女却连自己父皇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啊!”
“住口!不要跟朕说这些,每次都是这一套,这不是理由!”治厉声断喝住了讪讪抽噎的萧珍,袍袖轻抬,金龙流光微动。
“这些不是理由......连这些都还不是理由么!”淑妃哭得愈加汹涌非常,一时自持不得。
治兀然缄默下来,定神许久,僵持于抽噎不止的萧珍面前;默默凝望,谁比谁更残酷......谁比谁更哀伤......
“珍儿”终于,治的语气恢复了平常,可浓浓怨怪之意没有退却纹丝,只是沉了思虑,固而徐缓下来:“看来朕那天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唉......你好自为之吧!可别把咱们之间这一点情分,也弄淡了。”
语尽,脚步绝尘向外迈去,忽的,又定下,半转过身,依旧淡淡:“对了,忘了告诉你。方才太医为媚娘把脉,体察出她的晕厥是怀孕所致,若你....亦或王皇后,你们再想做什么,那么朕告诉你们,这份心思,你们趁早打消;朕,会投入十二分的精力保护媚娘,不让她得受一丁点委屈。”
“你们”这两个字眼,治咬得很重。
那一晚上,珍儿抱着义阳,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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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连夜离开长安城了。您放心,细软、盘缠等等必须用品,我都带着;象儿长大了,不需要姑母继续为象儿劳神、费心了。姑母,您最近总是咳嗽胸闷,象儿不在的这段日子,您要千万保重啊!”
疾驰的骏马,金黄的马鞍,俊俏的少年。
一路打马扬鞭,滚滚黄尘依稀湮没了那俊朗英气的身影,一如十几年来平淡无奇的散漫时光。
“我一个人,反反复复的想了大半夜,辗转经久,适才作出这样一番大胆的决定。未事先请示姑母,便妄意离开,在这里,象儿给姑母请罪了!姑母,您放心,象儿最终仍然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回到姑母身边,一生一世的永远守护着姑母,地老天荒!”
绢秀的字体,依稀泛着朦胧,隐约可见被泪水洗涤过的痕迹。
“您前些日子,跟象儿阐述的那一番教诲,象儿都记下了;不,从小到大,您的每一句教诲、每一字箴言,象儿都是铭记于心的。人往低处走,谋求的又是一番怎么样的境界?当是无为、寡欲、善为下。可无为不是不为;不争不是无争;寡欲不是无欲;又正如您说的那样,善为下,不是不上。固此,没有为过,谈何无为?没有争过,怎能无争?没有欲望,岂能看淡?没有上过,亦无从下......”
骏马已载着盛气凛凛的少年,飞一般疾驰过长安城门。
“正如从未拿起过,又谈何放得下?选择处在低处,不应是恐高,不应是怕摔,而是太熟悉那高处的风景,方才有着一览众山小的返璞归真与淡泊平和。人之一生,若当真能看透一切,能摆脱浮世虚华,静心守住自己心间的一隅清祥,便是造极者了。正如那个一向令我敬佩的三叔——吴王,虽然早已洞知一切,可他仍然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那注定的失败,他为得又是什么?他的内涵,我们不该理解的过于肤浅,以至亵渎。三叔他正是要为这注定的悲剧而愈加绚丽的生活,势用自己的生命为其谱写一番最凄厉的篇章呀!如此一来,便与那原本冰冷的不可抗拒的命运打成了平手,更无愧于自己的昂扬才华及高贵血统!”
马背上的少年眉心一横,狠狠加了几鞭;骏马长嘶一声,愈加卖力疾驰。
“如今,我便将自己融入俗世人情这个大染缸中,登上一些最想走下的山峰坡路。亲身体察、历练一番;然后,低头处事,昂首做人!”
清河孱弱焦急的眼睑泪水已经遍布、漫溯下来:“象儿......象儿......”她碎碎呢喃,美丽依旧的波光直透过窗子,颤颤悠悠,落向了悠远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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