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神采收回,复又隔过重重错落着的宫闺殿宇,迷失在远方,陷入一派沉思熟虑之中。
“陛下。”俄顷,媚娘瞧出治已然定下决心与筹划,忙不失的凑进一步,压低声腔,莞尔中夹杂内慧:“莫不如,要新城再去跟长孙大人说说?”
“新城?”治回神望向媚娘,眉心微皱,心间动摇不定:“新城一个小丫头,要她去说?还不更加坐定了这闹剧性质!”
“非也。”媚娘干练打断,投之以浅浅一笑,微风撩拨间,步摇轻荡:“陛下且想,这件事情,若挑明了去说,无忌还真不太好拒绝,可关键却是我们委实不好躬身挑明;而新城,是文德顺圣皇后的亲生女儿,陛下你的胞妹,若她造访舅舅,并适时挑明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便没什么不稳妥了。”语尽,边看定高宗,边暗自揣摩几许,唯恐所谋不周成。
治亦将神思凑俱一处,辗转经久,实觉有理、可行,适才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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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丝烟雨细细碎碎投落下来,顷然便湮没了整个长安;闷心、燥乱的盛夏空气,适才依稀蒸腾出几许凉爽的快感,不再焦躁的空茫。
紫陌街道,行人纷纷奔跑疾行,躲避着这一场毫无征兆的猛烈太阳雨。
新城刚从唐宫里出来,正换了便装准备彻夜游览从没有黑夜的繁华长安,谁知,所有的美好与幻想,亦被这场突忽而来的太阳温雨洗刷的干净。
新城娟美的身影亦是一阵疾跑,独自出游从来都是她素常的喜好;固此,此番情景收到眼底心间去:如丝的春雨、慌乱的美眷,怎能不入得文人墨客笔下,那篇篇极近神话的绝唱佳作?自是动情、动意、也动心的。
临街而立的一处老旧茶馆,素日里,生意并不怎么兴隆非常;然而此时此刻,却俨然成为长安百姓避雨的去处;外围一圈宽阔且入眼柔和的油纸天棚其下,便是最好的落脚点。
新城慌慌乱乱的随着一股人流,匆忙将身挤进来;刚要疏下一口气去,没想,却不小心的与身旁之人狼狈的撞了满怀。
跌转起伏间,新城努力站定身子,并未抬头,只随口简单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那人亦无从在意的浅浅应下,更未将身转过须臾。
一场急雨,使得他们双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一切,只一味的抖落着自己被骤然打湿的微薄衣衫。
时过须臾,忽有清风伴着细雨一并灌溉几缕,便又是阵阵陡然而至的微凉。
新城下意识盈袖抵挡,侧目几瞬,眼角余光不经意微扫,却惊愣在原地里,任凭冷雨疾风淋漓通透,委实忘记动弹。
洞宾感知到了这份热切非常的美丽眸光,诧异之余,漫不经心转过俊朗面目,不曾想,亦是愣住。
“是你?”新城朱唇微漾,起落开合间,依稀有暗香跌宕。
“我只当是谁家的痴情小姐,迷恋上了这副倜傥的皮囊?怎知,就在我侧目细探的一刻,竟却不自己的争先沦陷了一颗万般多情的心房。”洞宾正如长安月下第一次会面那样,依旧看得痴了神去;柔软的鼻息,儒秀的神情,倜傥的面目,每每将眼前这奇葩可人的女子汇入眼帘,便宛若被什么吸住一般,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且不由自己。
新城明眸流转,纤巧芳心莫名悸动开来,纵有千言万语恨不得全全喷涌,却又一时齐齐涌上、以至堵塞,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姐不必说话,小姐的心声,让我来猜猜吧!”洞宾紧接着绕过新城近前,心有灵犀一般的吐露这样一句。
新城玩心忽起,小小俏皮荡漾出了涟漪:“好啊,那你且来说说,此时此刻,我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
“小姐......爱上了一个人。”洞宾语音沉淀下来,言语出去,亦夹杂缕缕青涩绵长,一如初春烂漫山谷的壮丽百花,芬芳四溢、瑰丽极致。
“我才没有呢!”一语中的,新城慌忙转过身去,双颊羞红,细声软语抵赖。
“有没有,小姐心里比谁都清楚。”洞宾小声嗫嚅,似回复,更似自语。
谁知,终被新城直勾勾入耳,一字也不舍落下,复将娇身转过,垂额低睑,讷讷对着洞宾,几分紧张:“那你说......这个人,他爱我吗?”
洞宾一袭白衣合着细雨清风似飞若扬,愈显出他绝世的风姿潇洒与不羁倜傥:“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小姐的那一转瞬,心便被实实勾了去,无缘由、亦无怨尤的吸引;至此,发誓不离不弃,同时注定会为她得到幸福而舍弃自己的一切。”
“洞宾......”新城好看的眸子浸染细微泪痕,唇畔嗫嚅间,经不住牵起了他一双温良而厚实的手掌,似乎握住这手掌,便握住了整个天堂。
“公主,还记得我们共同演出的那一曲《莺莺传》,最后一句唱词吗?‘随我走吧......我...我......’”洞宾目光深切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新城;两颗火热赤诚的心,纵使寄居跻身的肉体,有一天会相隔万水千山......隔了那样远,又缘何能够缩短他们之间最为迫切的距离?
“我随你走,愿随你去任何一个地方!”新城浓浓心绪飞花乱红般弥漫,一时间,竟忽略了动宾方才对她的称谓。
“我带你走,我愿带你去任何一个地方!”洞宾忘情的回牵起新城,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紧紧牵着;充斥出油纸雨棚,宛若两只浴火重生的灵鸟仙鹤那般,奔驰在如幕雨帘里,尽情振翅高飞、翱翔于属于他们的瑰丽无边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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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盛世宫阁,一片夜色弥漫间,愈显其神秘与寂寥,寂寥的可怖。
高宗尚且还在忙于政务,若说政务,委实可笑之至;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加以名义上的审核,实存空架子而已。
自打治即位以来,身为托孤大臣的长孙无忌,便顺理成章的掌控了绝对的权力。他把自己的政治同伴,安插到三省去任要职。
三省,为政府最高机构,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部分组成。
中书省平素负责颁发诏令;既而,传入门下省审核;最后,再由尚书省执行。
长孙无忌这样一安排,等于已将高宗架空;因为高宗每做一件事情,都要途径三省,而长孙无忌却对三省有着绝对的掌控!
登基数日,尚且未能充分品尝权利果实的年轻皇帝,其急迫与忿忿之感可想而知;竟日里,委实头痛连连、自拔不得啊!
玉盏歪歪斜斜瘫倒于案头,零星泛着酒气的浑浊浓香。
治已经喝的酩酊大醉,辨不得东西了。
“皇上,您...您醉了,要摆架到武昭仪那里安寝了吗?”贴身宦官察言观色的,小声试探着问出一句,即而缄默,等候圣上传令。
“什么武昭仪!是武皇后!”治酒气熏熏间兴起一阵没缘由的命令,转瞬,又跌跌撞撞的抬了龙袍袖角,颤颤补充道:“不......朕不去媚娘那里,朕...没脸见她...朕哪儿都不去!”
“哎...”被高宗适才一声“武皇后”的酒醉命令,吓得说不出了话的宦官,闻得后半句吩咐,释怀般赶忙应下,曲了身子继续立着,不敢再多言语。
一阵浓郁且恬适的桂花熏香,便在这时由门边处肆意飘散入大殿,直浸到每一个人的鼻息之中。
寻香探去,正是着了橘黄镶白晚袍的淑妃,缓缓移行,不偏不离直近到高宗面前。
“娘娘,这地方,您不能进来的......”宦官尽职的对着淑妃开言,没曾想,竟被高宗打断。
案上已然喝得大醉的治,一把牵住珍儿衣袂,口中喃喃着含糊不清的言词:“别走,留......留下来陪朕......”
“皇上”珍儿下意识唤出,旋即,随着意识的进一步体悟,美面便浮了一层厚重的哀伤:“您,看看清楚,臣妾......不是媚娘。”一语渐尽,眼睑渐趋垂落,不再开腔。
“朕知道你不是媚娘!在媚娘面前......朕什么时候......称‘我’,为‘朕’过!”哪知,大出淑妃所料的,高宗厚唇张合,却是这样一袭明了话语:“你是......珍儿!”
“皇上!”淑妃盈蓄满眶的泪水,便在这一瞬间奔涌出来,将天地都漫溯泯灭,“只要您知道我是珍儿,那又何妨将珍儿当成梦境及回忆?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不后悔!珍儿知道,您同武昭仪的爱情,便如同这广漠星空:璀璨辉煌,是你们的心情;恒远壮阔,是你们的前程。你们的爱情,将像这宇宙的运道一样长久......臣妾只求,陛下记得臣妾,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陛下的生命里,如花绽放......她不是梦境,也不是回忆,她是,真实的......”
伴驾的宦官、宫娥,已经皆数退离;巍峨的殿宇厅门,轻柔徐缓关闭。
灯火阑珊尽头,只余书房一角,那渐渐垂落下来的轻纱帘帐,尚在舞动、凝结着全部鲜活的生命力,成全着一个半醉半醒之间的,花好月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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