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云略忖须臾,再度望向媚娘,悄声的开口:“我虽非朝野中人,但朝局中的大方向,在民间也略有耳闻。长孙大人一人独揽大权,野心昭然,早已于百姓那里积怨极深。”
“天意民心,不是最好的时机么?”媚娘肃穆的神光忽有几分离合,荡漾着激昂的夙愿与铿锵的忿恨;这样诉出口来,兔白似玉的纤指不觉间已然紧握掌心。
语云豁然开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媚娘凝望着少年挺拔、出众的身影,神丝一动,忽而想到什么,忍不住略问一句出口:“你母亲,还好吗?”
语云闻声,朗朗的潭水深眸隐约垂落分毫,只是静默在当地,没做任何言语。
媚娘心间一会意,不再多问;追忆起人之一生,往昔里的点点滴滴,亦是满满悲切的轻吁出一口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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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两个对比鲜明的背影,僵持在岭南城池门前几米开外,对峙多时,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热切的争论,谁都没有退避的意思。
象狭长的眉目盛着满满急迫,苦心牵绊、思念了整整四个多年头的表妹就在城内,仿佛只需将身略微凑近,往前轻迈一小步,便可置身岭南,寻觅到那一抹勾心久久的倩影。然而,却被徐公拦住,怎么也不肯放他过去。
自从得知李仁一番骁勇表现后,他们便一路不加停歇的直冲岭南奔赴;谁又曾知,就要抵达之时,徐公却兀然变卦,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再度引领着象前行一步。
象百般无奈之下,自己悄悄出行一路问过,竟又被尾随其后的徐公堵住前路,捉了正着。
“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象耐看的眼睛诧异与无奈翻涌并存,忽而,又是一丝浓浓的气愤,与被人算计、玩弄的感触,“你到底是谁!”
经这一喝出口,徐公下意识微定须臾,转瞬,沉了焦虑思绪,欲盖弥彰的微淡一笑:“我只不过是个砍柴的,你不知道么?”
“你不要再想对我隐瞒!”象闻得此言,心下越加来了气;袍角突抬,狠狠一指横身抵挡住自己去路的徐公,怒气昭然的问过,惯有的点点谦和已经不复存焉:“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怀疑你的身份,可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因为你一直都在处处保护着我!”言于此,象语气适才略微柔和,只是一瞬,复又挑起,“你的身份,究竟为何人?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我入得岭南城半步!”
徐公辗转经久,自知已是无法继续隐瞒下去;徐徐停顿,与象对峙半晌,深深阖拢一双沉沉老目,无可奈何的叹出口长气:“以徐公为化名,又身手矫健、武艺加身,孩子,你还猜不出么!”
“徐公......徐懋功!”象喃喃着‘徐公’二字的名号,思忖半晌,浓眉秀目兀然一定,几分如梦方醒:“你是英国公李绩大将军!”
李绩缓缓睁开微闭的沧目,徐缓点了点头。
象愣愣定身于当地经久,唇际处霎那浮现一层微苦的自嘲与薄凉的鄙夷:“想不到,出将入相、位列三公的堂堂李绩大将军,也会甘愿一路保护着名不见经传的我,百般阻止我行去岭南,探望你冤家的后裔!”最后半句,象语声格外清脆响亮,显然存着极为渊深的怨恨与轻蔑。
“孩子,事情不想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够了!”
李绩急急踩了话尾回复争论,却被象拦腰斩断。
“你可知道,时局如繁花紧簇,命运却涉水而来。那世上人间陡然而至的严寒,就这样于轻轻又不经意间踩疼了往昔福泽的生活,化作一缕缕可怖又荒唐的屑尘,装饰着逝者英雄的冤魂、与活着的人,梦的悲凉......”象说得有些忘情,颀长的睫毛微垂几分,掩抑住深邃的瞳仁,“此时此刻,吴王殿下的英魂正于九泉之下失声痛哭,他要找寻一个答案,找寻一个优秀却终成祸患的缘由答案!”
“不要再说了!”李绩威仪的将才目光经李象久久凝望,不觉间有了一丝游移飘荡;断喝出口,复又努力平息下百般纠葛着的复杂心绪,神情缓和下来,“我之所以不让你到岭南城去,起先是怕你一时冲动,有了救走信安郡王与信安县主的谋划;经久相处,我发现你并不是这个意思,固才答应带你前来,以免你路上出得什么危险岔子。”
“劳您费心!”象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丝丝冰冷的四个字,忿忿瞥了李绩一眼,寒意涨满。
李绩没有理会象的不敬,只径自诉了下去:“谁知到,沿途出现了岭南叛乱这等事端呢!凭着我服侍三代君王的经验,深知朝中弥漫各处的阴谋与肆杀,更懂得斩草除根这个百般不折的道理;甚为担心有人会以此大做文章,对岭南诸多获罪者造成不利。若你这时前去,很可能会将你一并无辜的牵扯进去......”
“那是我自己的事,跟您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象又一次开言讪讪打断,暂时将满腔怒意压制下去,侧身掉头,绕过横档于前的李绩,径自稳步朝着岭南城门处行进。
李绩默默凝望着象百般坚决的身影,想拦住他,一时里,却不知何故的,迈不动了步子,濯铅一般。
许是,一颗心突然加重了吧!
“你可以恨我、可以听不进去我对你的劝阻,但你却不能不管你的姑母,清河公主吧!”
就在象一只脚已然迈入岭南城门之际,身后的徐懋功忽而这样一声犀利的言词将他彻底定住,禁不住唇际轻语呢喃:“姑母......”猛然之间,执着的心魂被狠拉了回来,霍的一转身,疾行至李绩面前,急迫的有些失声,“姑母怎么了?他们要对她不利么?李绩将军,您说,您快说呀!姑母她到底怎么了?”
李绩任由象反复拉扯衣襟前后摇摆,只缄默着不言语;须臾,待得李象已然竭了气力,不再过激,将身立着发呆不动时;适才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息,语声沉淀下来,悠漫而残酷:“她就要死了。”
象又是一个霹雳在地,适才平息下的心绪复又翻起,权且无瑕顾及与李绩之间诸多恩怨,只是径自阵阵呓语喃呢:“不,不会...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真的!”
“孩子,这是真的,就是你的姑母委托我暗中对你加以保护的呀!她的诸多近况,我还能探查不到么?”李绩轻拍了下象的臂膀,似安慰,又似告知。
象于一派萎靡崩溃中霍将双目抬起,不置可否的静盯着眼前素来一厢情愿示作仇敌的李绩,亦是自语:“姑母?不会,怎么会?”边说着,不禁失神苦笑,“她该恨你的,她一定是恨你的,又怎么会委求你对我加以保护?不,这一切太荒唐,太荒唐了!”
李绩并没有怨怪象的失神与不敬,只无可奈何的略摇下头,又是一个极为沧桑的笑昭然于面:“孩子啊,还是那句话;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言此,释怀一叹气,俄顷、又娓娓,“快去吧!回去看看你的姑母,她需要你。”
象有一瞬间的呆滞,轻轻转身,抬眼望了一下高悬于半空里的岭南城镇匾额;已经历经了太多的艰辛,终于走到这里,只消近身一步,便是心心念念四年、即将得面的亲人......
此时此刻,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彼此。仅仅一步之遥,一步的距离,却远似千里。
象决然转身,朝着与岭南相悖的方向大跨步一路前行,暂将自己一腔纷杂情感搁置,直奔赴那离别经久的梦中长安。
远远隔着象的一抹背影,李绩亦将身转过,一步步前行移动,保持着与象恰到好处的距离。
象此时的心绪,他最了解。遥想当初,太宗下旨将他贬离长安之时,他亦刚刚行至自家府苑石阶;家门近在眼前,只消一步,便可看到深爱着的妻眷......但是,那时的李绩亦是将身决然转了过去,未及入得家门,便两袖清风的离开长安,奔赴苦寒的地界。
一切的一切,皆源于“取舍”二字;人之一生,终也纠缠不清的,总也是这简单的两个字。这里边儿,玄机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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