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烛火拿近点!”孟清言听到声音,警觉地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回头却见到早上的倒霉先生。旁边小童掌灯,姬先生一手提着只紫砂壶,一手拿着自己抄的书,醉眼醺醺地打量着。“瞧这鬼字!”腰弯得更低,看得更仔细,随着他弯腰的幅度,水壶里的水落了出来,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抄写的那摞纸上。
“水•••水•••”孟清言想抢救,却没这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花朵般绽放铺满了整张宣纸。
“可惜了,可惜了,虽然极力掩藏,笔法却是精妙,好字啊,好字啊!”姬鹤舟一脸无辜,不无遗憾地看着孟清言。
孟清言拿回那叠不能看的字,分出前面十几张湿透了的纸,看都不看先生一眼:“无妨,重写便是!”
“反正你也有时间在窗前发呆,抄完五十遍根本不是问题。”姬鹤舟将水壶搁在清言旁边,自顾自地走到窗边。他衣角上熏的檀香清雅,是难得的珍品,孟清言却不喜欢,看他衣饰用度件件珍品,教书先生能挣几个钱?为人师表也不认真,这样好的年纪一不建功立业,二不著书立说,整天游手好闲,在学堂上作威作福,不过是借着家里的威望,自高自大的纨绔子弟。更加不愿意搭理,重新坐到位上,提笔抄书。
“这窗外烟火如繁花似景、美不甚收,难怪清言看得如此痴迷。”
孟清言不作声,喜欢这稍纵即逝的繁华,真是可惜这幅好皮囊,更委屈了他那身仙风道骨的衣裳。
“清言同学,我在和你说话呢!”姬鹤舟走到清言跟前。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真是聒噪。
姬鹤舟难得的好心情,好耐心:“你喜欢烟火吗?”
“不喜欢!”孟清言头也不抬,依旧爽快利落。
“说来听听!”
孟清言很嫌弃他,又不能不回,只得抬头随意答复:“烟花易冷。倒不如这点烛火来的实际!”
姬鹤舟一把夺过他的笔,追着问:“何解?”
当真是草包,清言道:“表面华丽,却是一无是处,人也一样,一生草草,怎么这样虚度年华?”
姬鹤笑眼看他:“高见!只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烟火一朵,彰显喜庆,生命短暂,却过的简单美丽。我倒不喜欢烛火,虽然是有用之才,却闷声闷气、中规中矩,生命虽长,直到生命终止,不过是孤单地流尽眼泪。”姬先生也是很会扯的,就这硬生生圆到批评清言寡言少语上去了。
“谢先生赐教!你喜你的烟火,我爱我的烛光,不可强求。”孟清言继续埋头写字。
“那就送你烛光好了。”孟清言只觉眼前一亮,抬头,正对上蜡烛,那蜡烛已经烧着额发,吓得赶紧避开,惊慌中,姬鹤舟的笑声异常可恶,此时再冷的性子也忍受不了了,孟清言甩开了烛台,恶狠狠地看着姬鹤舟。
“原来清言同学也会生气!”那欠揍的声音更让清言怒火中烧。
“火•••火•••”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小童子的惊慌打断,原来烛台打翻在扔掉的湿纸上,不想烧的这么起劲,差点挨着了清言的衣角。
不过是团小火,孟清言满眼的惶恐,不知所措,惊吓中摸到手边的水壶,抓起来就一股脑儿的倒了下去,火势大涨,窜起的火舌灼得他满脸火辣辣得疼。孟清言满眼的火光,几乎吓晕过去,他瘫坐在地上,蒙着眼睛想用脚蹬灭火苗,却不想把燃烧到一半的纸踢飞了起来,藏书阁本来纸张就多,又加上书籍干燥,只刹那的工夫,就几处大火了。
“那壶是酒,别踢了。”姬鹤舟赶紧把孟清言拉出火堆,他见到火却没帮忙,只是想吓吓这个嘴硬的孩子,没想到平时镇定自如的孟清言竟然乱了分寸,把酒浇到火上,还把火苗踢散飞得到处都是,现在到处都是烧着的书,姬鹤舟也不淡定了,赶紧吩咐吓呆了的童子:“还愣着,赶紧找人灭火啊!”童子应声跌跌撞撞地跑了。
“孟清言,睁眼,起来!”姬鹤舟捧住孟清言的脸,逼他睁眼。孟清言抬眼,却看到到处的火光,脸色惨白,不知是刚刚把腿烧伤了,还是吓得腿软,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要说站起来,就是爬都困难。孟清言也是吓傻了,哭闹着,叫喊着抱住了姬鹤舟:“母亲,别走,言儿怕!”姬鹤舟怎么甩也甩不开,只得拍着他的肩安抚。
幸而,没多久,月华掌门就带了一群人,慌乱中浇灭了火,人进人出,孟清言抱着姬鹤舟坐在地上。大伙静下来,才奇怪地打量着两人。
月华焦急地走到最后的几片书架上巡视了一番,吹胡子瞪眼地出来:“你们,还不松开!”孟清言听到月华的声音,自知失态,赶紧离了姬鹤舟的怀抱,因为还是站不起来,只得跪在地上。姬鹤舟想扶,却被月华制止。
“鹤舟休要扶他,果然是个祸害,孟清言,你想毁了云山千年基业吗?”月华声音洪亮、沉重,很是吓人。孟清言只是跪着听着。
“烧了几十本书而已,何必这般小题大做吧”姬鹤舟并不怕月华。
“鹤舟,你不知道。要是弄伤你,老道真是没颜面掌管云山了。”声音都变得柔和慈祥多了。
“这不没伤着吗?也不全是他的错!”
“也罢!”月华转眼瞧向孟清言,冷语道:“看着姬先生的面上,这次就小惩大诫。”
孟清言还没回答,却听到姬鹤舟悠悠回说道:“都怨我!”
孟清言想着这个纨绔子弟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关键时刻承担责任,虽然认定月华不会罚他,就冲这份坦诚,孟清言想着以后给他还是留点颜面。正想着说“是我的错”还是“我也有错”的时候,又听到姬鹤舟不慌不慢地说道:“怨我没有阻止他往火上浇酒,怨我啊!”
孟清言突然感觉到芒刺在背,抬眼才看到月华越发铁青的脸,斜眼又看到一本正经的姬鹤舟,实在有苦没处说。只听月华高声喝到:“孟清言,你大胆。”
“孩子还小,还是要好好地教育的。多聆听点圣人之言,才能明理懂事。就罚他把所有烧毁了的、浇坏了的书手抄一遍,如何?”姬鹤舟真是不容易,一面帮清言求情,一面帮着月华想惩戒的办法,真是忙的不行啊,果真“善人”哪。
“就依鹤舟说的办。孟清言,你可听清了?”
“清言谨遵师命。”孟清言这才敢抬头,又听姬鹤舟巧笑言道:“别忘了五十篇《论语》。明天就算了吧,后天交。”
孟清言深吸一口气,正对上月华的铜铃般瞪大的眼睛,无奈道:“是。”心下想,姬鹤舟,经此一役,我们之间的仇恨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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