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无忌回过神,唤退侍女,堆笑,说起些关切的话:“公主殿下,冲儿最近对你好吗?”
“劳父亲记心了。”长乐乖巧低头,抿嘴浅笑:“表哥对我一向都很好。”
自从岑义死后,丽质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嫁入长孙家后,更是彻底改去自己先前的任性与顽皮秉性,变得稳重淑德,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或许有些时候,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可以于不知不觉间,将一切潜移默化开来,再散去,直至消失。
“那甚好,甚好。”无忌迎着儿媳坐下,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显得无从下言,有些尴尬。
身为长孙皇后的嫡出公主,丽质自小虽有些淘巧,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与生俱来的。
此时,观眼前无忌坐立不安之态,长乐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灵眸转动须臾,抿嘴,又是一笑,侧目:“父亲大人招呼媳妇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呢?”
“丽质呀!”无忌终于开了口,皱眉,苦声苦调:“皇上下了一道诏令,分封功臣,要我离开长安,赴封地当值。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冲儿了。丽质,舅舅走后,你一定要好生照护自己,不要让我大老远的,还这么记挂!”语尽,抬袖,竟有泪水滚落。
长乐被这一声“舅舅”所震慑住,不竟也有一股浓浓悲意自心底涌上,哽咽微泣,软语:“舅舅,您既是我的舅父,也是我的公爹。您对丽质的照料,丽质心中自是难以忘怀的。您放心吧,父皇这一条诏令本就不慎合理!我这就进宫去,请求父皇收回这诏令。”
这一席话,正中了长孙无忌下怀。无忌心中一阵窃喜闪过,却还是佯装作难道:“公主殿下,这样不太好吧!朝中的事,怎么能劳驾您出面呢!”
长乐天真的摇了摇头,善良的心性使这位单纯的公主一向不会对旁人加以防备:“朝中的事,本与丽质无碍,可谁叫这件事扯进了舅舅您?如此一来,便是丽质的事了。”
“可是。。。。。”无忌假意阻拦。
“公爹,您且莫要说了。”长乐打断他:“这件事情,丽质是管定了。”边说着,边唤过侍女更衣备车,往皇宫内行去。
无忌起身,眺望着儿媳远去的身影,苍老眉目微闭,缓缓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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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庆殿里,太宗正饶有兴趣的与李恪对弈。
高阳粘着三哥,硬是在一旁干涉棋盘走势,给李恪当起了军师,惹得太宗欢笑不断。
自太子出了那档子事后,齐王又被太宗亲自下旨赐死,便已经许久没见父亲这么笑过了。李恪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高兴。
过了许久,高阳有些乏了,便提前离开,说是要到杨妃那里去转转。
太宗点头应允,待女儿离去后,又与儿子继续对弈开来。
自从下了那诏书,太宗心里一块大石似是落地。
他现在已经开始为眼前这最心爱的儿子谋划,暗暗下定决心,势必要将他推进东宫,推上储君之位。
于私来讲,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子,如果说从前,恪幼时的喜欢,是有些发自于对杨妃的爱屋及乌。那么,随着恪一天一天的长大,这种喜欢,便也逐渐转移到了恪的本身上来,渗进了骨头里。
随着时光荏苒,这个孩子一天比一天的倜傥、潇洒;一天比一天的像他。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的看着恪,看他于自己进言、唠家常,便是一种极大的欣慰。
于公来讲,恪是太宗所有王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
能文能武,又因了太宗的喜爱,自恪幼时,太宗便将自己一身马上功夫皆数教于了这个儿子,使得他更是精于骑射。且,他更有一片开阔的心胸,豁达的抱负。
安平公主跟太子交好,为了太子,处处与李恪做对。但当妹妹遇到危险,李恪仍是不计前嫌的挺身而出,甚至冒着天下之大不为,私自放走了敌方俘虏,是以保得妹妹周全。这一点,太宗甚为欣赏。
不一会儿,定了局势,李恪胜了。
太宗畅怀的笑着,点头赞许:“朕的恪儿棋艺长了不少嘛!这棋局如战局,能胜了父皇的棋啊,也定是个带兵打仗的好材料!”
李恪低头微微一笑:“是父皇让着儿臣呢!”
“哎,跟父皇还谦虚上了?”太宗慈祥的侧目看他:“青出于蓝胜于蓝,父皇不及你呢!”
正说话间,张英来报,说长乐公主求见。
太宗这才想起,自丽质出嫁后,还没有进过宫来。不提还好,一提,方才觉察有些想她了。便吩咐张英,迎公主进来。
李恪见妹妹来了,怕有不方便,便起身向父皇行礼作别。
太宗自知儿子素与无忌不和,又因为高阳的缘故,与长乐的驸马长孙冲有了过节。也恐他留此尴尬,便点头,许他退下。
长乐步入,与步出的李恪点头做礼之后,便曲身,向太宗问安。
太宗吩咐女儿免礼,看座之后,长乐便急急道出了今日前来的主题:“父皇,您下诏要舅舅受封离都?”
太宗知了女儿来意,隐隐有些不快:“丽质,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就不要管了。”
“父皇!”长乐熟络父亲的性情,知道硬说定是不得,便蹙眉起身,行至太宗进前,撒娇道:“父皇要将女儿赶走,女儿可不依呢!”
“哦?”太宗被她这娇蛮使横的模样逗乐,捋了一把胡须,揽过她,笑问:“父皇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还说没有啊?”长乐莞尔一笑,转瞬,嘟起了嘴:“舅舅迁走了,表哥也定是安不下心来,要与他父亲一并走的。我身为长孙家媳妇,自然就也得离开了,这不是在赶女儿走么!”
“不会的,朕保证不会允诺长孙冲离开长安。”太宗已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旁人劝阻自是无意义。
“父皇——”长乐还想说什么,一阵咳嗽涌上,小脸通红。
太宗患有风疾,每天阴,则痛不可支,一经发作,恶化也是极快。
长乐公主恰好遗传了这病症,近年更是多有复发,身子骨已不像从前那般长康。
太宗慌忙拍击女儿肩膀,心疼涌上。许久,长乐才得以平复。
“父皇。”长乐因适才咳嗽的缘故,语调有些绵软,竟哭了出来:“自女儿嫁到长孙家,表哥虽说是驸马,也待女儿极好,可毕竟时常忙于公务。这么些时日,一直都是舅舅悉心照料。如今,父皇狠心让舅舅离开长安,岂不是亦叫女儿身心不安,无人得以关怀?”
太宗看着怀里柔弱不支的女儿,本已根深蒂固的决策又一次动摇。
“罢了。”许久,长长叹出一口气,“父皇答应你,驳回那诏令就是。分封功臣本是一番好意,你们拒绝接受,难道我还能勉强你们不成?”
“就知道父皇心疼女儿。”长乐甜甜一笑,满心满足。
太宗陷入了悠远的深思,“也罢,硬将他们迁走,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倒莫不如直接提及,这些老臣也并非不明事理之士,应该慢慢会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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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步出宫廊,便见一个熟悉的纤瘦身影已经侯在了那里,正是长孙冲。
见公主出来,长孙冲迎上前去,将自己身上披风覆在了长乐身上,然后恭敬一行礼:“殿下,臣知道您一人来了皇宫,恐侍女照护不周,特来看看。”
“表哥怎么跟丽质这般客气了?”长乐莞尔一笑,挽起丈夫臂弯,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并排往回走去。
自岑义离开后,长乐也曾撕心裂肺过;但过后,心境却反明澈、豁达了许多。
她知道,他已永远的离她而去了。自此,天上、地下,都寻他不得。如若她尔后继续这么痛苦、不开心下去,不仅她的义哥哥泉下有知会难过;她自己也亦是庸人自扰。固此,长乐从容的接受了长孙冲的感情。她活的快乐,岑义便快乐,所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才会快乐。
有时候,爱情并不是痴痴谨记不去忘怀;爱一个人,也并不是非要赖定了他,由他驾驭自己的生命。
若学不会忘怀,那爱情,也并不单纯是爱了;在爱之外,多了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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