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定定的看着父亲,是的,是该多看几眼的,须臾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了。不过也罢,这绝世的帝王丰姿,纵是不看,他也能轻易于眼底、心间深深描绘而出。
终于,恪一个转身,快步离了殿去,没有回头,亦不敢回头。
太宗望着那背影,那极其肖似年轻时自己的背影,虎目浸了清泪。
朝中文武,深殿功臣,本就心有余悸的竟日面着恪,他们既是大唐的功臣,也是大隋的叛臣!他们忌惮恪的血统。
也许,杨儿说得是对的:“隋与唐的纠葛,注定是孽。是孽,便注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偏偏恪儿,却是这隋与唐的结晶。”当真这定律注定要左右一世、甚至亘古吗?当真就一丁点儿也无可逆转么?不,决不!
也许,也许恪离开一段时间,未必是件坏事;长久留中策略,不定国储,反倒会将恪推往一个越来越不利的境地。
晋王虽非精杰,倒也周成;只是心性太多优柔,还不缜密。唯有恪的百般优好,想来也说不尽;单单文武全才、性情刚毅、礼仪上下、真诚对事便足可以但当得起大唐最不可动摇的储君。莫不如先立下李治为储,恪也好趁这一段时日好好散散心绪。朝臣们大多都是忠义、瞻远之士,加之李恪自身品性;久而久之,必定会发现李治不足,接纳、保谏恪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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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白马,简简单单行囊几许。
恪从容出得吴王府苑,最后回身瞭望一眼大门之上鎏金牌匾,将此情景收了眼底去。
十几年了,这里承载了几多欢笑昨夜天,残忆追旧年;而如今,人事早飞远。
虽昨日进宫请求离都,太宗未曾应下;但他李恪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住。不让走,便悄悄的走。
“一世千年一世殇,一语相思一语狂,一种逍遥载久远,只谓兴亡已沧桑。”马背之上,李恪几分怅然袭于眉心处,英唇开合,喃喃自语徐徐。
既而,狠狠抬袖,就要甩鞭扬长。
“吴王殿下留步!”远远几米开外,张英急急追捉而来,连连高唤住就要疾行而去的恪。
恪回首,少不得停住,等了张英近得身前,跨马而下,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张公公。”
“殿下这是往哪里去?”张英匆匆行下礼去问过,却不惊讶。
李恪没有言语,将身偏转,不再去面张英,桀骜一勒马缰,就要跨上。
“殿下,皇上让老奴来传旨,将江南一带赐予您做封地。王衔之外,加封都督。”
恪兀然回身,眸中情态变化急速之快。先有惊诧几分闪现,尔后,便泛了红。
“父皇。。。。”恪喃喃。
父皇无疑是爱他的,一直都明白着他的心境。离开,对他来讲,才是最好的选择,亦是最无奈的选择。
恪跪地领了父皇法旨,百感交集之余,张英又将太宗一封私信交于了他的手中。恪急急展开细看:“吾以君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这段话似是劝告,更像是警告。至于当时的父皇是以怎样一种心理写下这段话,只是不得而知;但真真切切可以看出,对这个最为真爱倚重的儿子,委实有着太多太多的放不下。
“父皇,您放心吧!儿子不会让您失望。”读着读着,恪一双清清郎朗英气眸子便有雾气聚拢,声腔哽咽着缓缓道出这一句承诺,一跨马背,干脆甩下马鞭,疾驰向远方。
王府红柱,太宗适才缓缓将身移出,默默注视着远去的儿子,眸中也有泪水晶耀;同恪一样,万分澄澈的泪水。
他就那样一直一直的目送着儿子,仿佛他的路是没有尽头的,仿佛他永远都走不出他的视线。
父子之情,岂不欲常相见?但于眼下情形,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如此一来,倘若太宗最终的努力得以达成,恪便会成为太子,成为日后的国军;若达不成。。。。。。便且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与旁人猜忌之心,太宗百年之后,他的恪,他最钟爱的、视如唯一的恪,才无危亡之患也。固此,太宗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态写下了那封于恪的私信。
他一直都在努力改变着恪的命运,虽然明明知道终也逃得不出这与生俱来的禁锢!他明白恪与迦绫之间的感情,但为了恪的命运,不得不将她们生生离散,安排在两条再也不能交集的轨线之上。他是个苦心的父亲,只是他成为不了主宰他们命运的帝王。
“恪儿,父皇一定会让你回来,回到朕与你母妃的身边,名正言顺留于长安帝宫,沿袭李唐江山。”太宗不由低声喃喃,一遍两遍都说不够。
或许是同一种血脉之中特有的共鸣吧!恪感知到了那目光,那曾给他无数温暖与支撑的目光,但没有回得头去,泪却是自然而然便流了下来,合着耳畔萧萧风儿呼啸,沧桑昭然。
这一瞬,他兀然明白了母亲经久以来一贯的淡泊、低调、与悲伤;亦开始逐渐感知仿佛早已笼罩在了他头顶之上的可怜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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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风露中宵。知为谁,萦损妖娆。无端思绪,何计挥毫。但晓梦寒,深梦美,噩梦长。步转回廊,无声浅笑。君还是,旧时清貌。望断残阳,背影凄茫。只一泪盼,一泪醉,一泪伤。
羁旅愁烟,篱下江天。破碎处,书香顿散。净土何处,文字枉然。空忆旧人,忆旧时,忆旧言。啼痕轻寒,幻想天边。恨当初,惘自流连。情罐已破,醉梦千年。对无数人,无数纸,无数声。
“吴王殿下,是今天离开么?”媚娘呆呆凝望窗子好一会子,低眉顺目问过身旁宫女一句。
“回武才人,是的。”宫女合乎礼数的将头低下,曼声诉了一句回复。
媚娘却仿佛愈加颓然了,面色急剧苍白,却到底不知是悲伤、亦或,心碎?也许,也许命中他们注定不能有什么交集。当日民间偶尔巧遇,一袭白衣金带与她擦肩,却根本没能正眼看她。再度面着他时,她甚至颇费了一番心机的佯装迷途百姓,不想,却是李治主动提出为她指路,送她回家。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世间真真就这么无常!
“前尘往事断肠句,侬为君痴君不知。”媚娘自语痴呢。
三生挚爱,仳离于殊途,眉眼之泪于无声处......
正这时,太宗拥立九皇子晋王李治的诏令传达而下,即刻,告知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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