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因着昨夜的纷扰，傅云天少有的第二天没有准时到府衙，孟中霆难得的挑着了傅云天的错处，当下就拉下脸来，想要大做文章。

可应天府衙的捕快个个是傅云天的手足同袍，一群人替他遮掩，说是在天府楼查到有关“血燕子”的线索，傅捕头是“因公外出”了，气的孟中霆脸色铁青却又无话可说，最终恨得牙痒痒，只得把限定傅云天破案的日期又往前提前了一些。

傅云天在一阵头疼中醒来，得了胖子和瘦猴儿传来的消息，默了默，拾了剑，打起精神，真的去到了云罗大道。

其实并没有什么线索，“血燕子”这案子是傅云天当捕快这些年来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不仅是因为这“血燕子”手段老到，功夫高超，留下的线索极少，更重要的是，傅云天至今未想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目的在何处。王公贵族家皆说是求财，然而从柳府的情况看来，求财更像是个幌子。这背后掩盖的东西，傅云天猜测是贪、是腐，然而京城官场却又一如往昔的平静。那么这个“血燕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傅云天第一次对自己的追捕对象生出除了“除之而后快”的想法之外一种浓浓的兴味来，他想，若是“血燕子”最后真能在他手中落网，他一定要在将她移交法办之前和她畅聊一番，问尽心中疑惑，然而前提是，他得想尽办法抓住她……

傅云天一遍遍想着案情，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天府楼附近，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远处一个杏色的身影像是十分眼熟，定睛一瞧，可不是南宫燕。

一段时间不见，今日的南宫燕显得有些不一样，收起了前几次或委屈或滑头的神情，今日的她，长发用两根杏色的发带束着拢在脑后，杏色的长裙衬得人明净如玉，虽是一个人走着，脸上却一直扬着笑，笑意是从眼睛里透出来的，光看着那嘴角飞扬的弧度，耳畔仿佛就能听到清脆的笑声。

傅云天远远的望着那个迎着阳光走来的女孩儿，未曾察觉自己紧锁的眉头已慢慢舒展开来。

傅云天站在那里，想等南宫燕走近些，问问虎子和小猴子的情况，就看见南宫燕突然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撞到了一起，南宫燕敛了笑容，忙不迭的向那人道歉，低着头直说对不起，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傅云天正要上前，迈了两步却缓缓停住了。

那胖子一时气急，骂出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然而终究是碍于面子，只骂骂咧咧了一阵也就走了。南宫燕白净的面庞上还挂着泪滴，那样柔顺的样子，惹来周围人不少同情的目光。然而在人们不注意的地方，傅云天看到的是，那个前一秒梨花带雨的女子，低着头，唇角一弯，眼里的紧张害怕全被掩藏的喜悦代替，被泪水染湿的眸子亮闪闪的发光，眼波流转，飞速扫了扫四周，灵动如狐。她抬起袖子，看似是拭泪，其实是为了掩住唇边越来越肆意的笑容。

傅云天觉得又气又恨，对了对了，这才对了，那样干净纯粹的感觉也不过是一瞬，这狡猾如狐的样子才是这女子的本质啊！

傅云天还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脚步已经迈出去了。

他步子大，几步就已走到南宫燕的身边，抓起她的手就拖着她往前走。南宫燕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使劲挣扎，谁知傅云天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一双抓贼的手像铁钳一样根本挣不开，南宫燕一个趔趄，差点被带飞起来，话音里就带了哭腔：“好痛啊……放开…放开啊……”傅云天顿了一顿，没说话，只看她一眼，南宫燕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幽黑的眸子，心中一颤，别开眼去，声音就弱了下来：“我说…你慢一点嘛……我腿短，跟不上！……”

傅云天伸手捉住南宫燕的双手，南宫燕大惊，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还没喊出口只觉得袖口一空，藏在那里的一袋银子就被傅云天收缴了。现在南宫燕可不仅是惊，简直是惧了，偷偷瞥一眼傅云天，他却没什么表情，一副了然于心的态度。南宫燕这回是真的低眉顺目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任傅云天牵着，走过刚刚那个胖员外身边时，傅云天故意撞了他一下，指着地上那本应该躺在南宫燕袖子里的钱袋说道：“这是阁下的东西么？”员外拾回了自己的东西高兴的很，哪里还会注意到旁边脸色不佳的南宫燕呢，南宫燕在心里千万次手起刀落，砍的却不是那胖员外，刀刀是傅云天。

待那胖员外走远了，傅云天却还是牵着南宫燕，南宫燕心气不顺，不客气的甩开了傅云天的手，蹬蹬的就要离开，下一秒却是被头皮传来的剧痛拉住了脚步，她双手捧住自己的头发，转过身去，想要瞪着傅云天，却又因为疼痛不敢太用力，表情就变得有些滑稽。

始作俑者傅云天却是一派淡然，不急不忙的开了口：“你不觉得还欠我个解释吗？”

“解释？！解释你个头啊……放开！你给我放开……”

傅云天心里是有气的，他手指轻轻一动，南宫燕就疼的再不敢乱动了，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颇没有骨气的说道：“大哥，你要什么解释？什么样的我都给你啊……”

傅云天松了松她的头发，语气和缓了些，神情却依旧严肃：“当日当着小猴子和大虎子的面，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才几日就又开始……今日若是被其他捕快抓住，不吃半个月牢饭你可是出不来的！”

“还好意思提小猴子和大虎子！”南宫燕说着说着也来了脾气，趁傅云天不再用力三下两下夺回了自己的头发，她一甩长发，发尖扫过傅云天的手腕，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仰头回瞪傅云天道：“我本就是个小偷，这在你们看来是十恶不赦的勾当，对于我们却是活命的本事！刚刚那个人，你了解吗？他那些银子的来路干不干净我比你清楚！留着给他挥霍还不如给小荒村多换几口稀粥呢！天地不仁，反过来怪我们不义？你们吃着官家的饭，哪里还会考虑还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有所为和有所不为而饿着肚子呐！”

南宫燕一口气骂的爽了才惊觉自己仿佛说的太多了，她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傅云天的神色，他却只是蹙着眉头，没什么言语。

南宫燕又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话转身就溜，没走几步却又被人从后面拉住了，她顿时心如擂鼓，心中转过万千个想法，空着的一只手默默捏住了几根银针，作为下下之策。她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看到一脸平静的傅云天，或许是害怕她被自己严肃的表情吓到了，他面上又柔和了几分，浮起带着歉意的笑意来，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他们…一般喜欢吃什么？带我去买点吧。”

直到傅云天坐在了天府楼里，看着对面的南宫燕对着数盘美味珍馐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这才深深明白，对待这样一个脸皮可与城墙相比的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多余的同情心。

他微倾身子，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压着嗓子提醒道：“我们快些买些东西回去吧……”

南宫燕根本顾不上他，一边吃一边敷衍的点了点头，傅云天看了看她惨不忍睹的吃相，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好坐起身子叹道：“算了，你慢慢吃吧……”

到小荒村的时候，时间却刚刚好，带回去的东西照例被虎子和小猴子抢去和全村小孩子分去了。

傅云天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心底有一片淡淡的柔软，南宫燕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大咧咧的把手往傅云天身上一搭，豪气的说道：“看在你今天破费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傅云天睨她一眼，他的身量整整比她高一个头，他故意挺直身体，南宫燕的手就搭不稳，直接滑下去了，他却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开口：“什么时候捕快捉贼还需得到贼的原谅了？”南宫燕的嘴平日里在这小荒村里是出了名的厉害，可只要遇见傅云天就像遇见命定的克星一样，永远占不了上风，像这种猫调戏老鼠的时候，她就只有装傻赔笑的份了。

傅云天戏弄她够了，说话也正经起来：“其实你说的也是实情。天地不仁，世道不公，把那些达官贵人贪赃枉法的所得拿来赈济百姓，确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南宫燕，对于这个世道来说，规则和平等一样重要。”

南宫燕还是第一次听到傅云天这样认真又平和的和她说话，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却见他直直望着远方，焦点却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没了规则，世道就会乱，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最终受苦的还是这些什么都没有的善良的老百姓。而现在，至少有规则，有有良知的人能够利用这些规则去尽力保护他们。这是我相信的东西，是我从13岁起就立志去做的事情。所以，不管是什么理由，偷都是违法的，情有可原，法无可恕。下次，即便是你，我也不能再徇私包庇了。”

南宫燕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受来，有甜有苦，又说不出来，她低了低头，想了想，同样认真问道：“当了这么久捕快，目睹了衙门这么多的腌臜事，你依旧这么想？”

傅云天眼中闪过一些情绪，他闭了闭眼，没说话，两人间便出现了片刻的静默。

南宫燕怕是自己又说错了话，正想打破这种尴尬，傅云天却先出了声：“而且，还有一点你说错了。”南宫燕有些惊异的转头，正对上傅云天含着笑意的双眼，他移目向村西望去，话音里带着惆怅、带着爱惜：“那里是我家呢……”南宫燕顺着他的视线，却惊讶的看到了……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