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荒村的傅云天和南宫燕却不再有刚刚那样和乐轻松的气氛了。
傅云天陪着南宫燕一路无言的走回来,平时叽叽喳喳的人,今天突然一言不发了,让人莫名有点心慌。他一路都在观察她的脸色,她也并不掩饰,时而皱眉,时而轻咬下唇,但更多时候是一副神游万里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
傅云天仔细回想了一下,南宫燕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问云阳大道上游街示众的游大人一家的事。
说来也确实令人叹息,游中行官至兵部侍郎,也是当今皇上登基后主持的第一届科举钦定的状元郎,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前一段时间因为血燕子的案子,傅云天和他打过一些交道,觉得这位游大人倒是没有一般朝臣的酸腐之气、虚伪之态,为人处世给人干练明理的感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查出了贪污受贿,告到了御前,数额虽不大,可偏偏那送礼之人又牵出了敌国外邦……
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扣下来,皇上雷霆震怒,将游大人全家抄没,男子一律充军流放,女眷也难逃为奴为婢的命运,昨日还在高堂庙宇指点江山,转眼间就已沦为阶下囚犯,数十年为官如履薄冰,最后却连身后清名都保不住……
看着游大人一家老老小小在云阳大道上被人呼喝斥骂着走过,傅云天也觉得有些心酸,南宫燕的心情似乎也受了影响,待问了这些人将受到的惩罚后就再没有与傅云天说过一句话。可是这般表现,又似乎已经超出一个寻常路人的反应了,难道她之前认识游大人一家?
傅云天正打算问问南宫燕,她却先开了口:“好了,已经到了。傅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果然是到了吗?傅云天一抬头才发现,不远处就是虎子和小猴子的家了,他只顾着想事儿竟然也走神了。
南宫燕依旧是那副闷闷不乐的神色,从他手上接过带给孩子们的食盒,转身就走。
傅云天喊住她:“南宫燕,你没事吧?”
她回了回神,瞪了他一眼,没好声气的回道:“当然有事!托你的福,这两天累死了。”
可马上,她又勾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来:“没事儿,真是累了,你不知道想个好主意真的很费脑力的啊……这几天不许找我了!你们大人再想什么损招整你,你也不许来找我了啊!”
傅云天瞧她那万分埋怨、绝不吃亏的劲儿,心这才安下来。回了句“知道了”也就准备离开。
虎子婶端着一盆菜从屋里出来,正看见傅云天,立马热情的招呼道:“傅捕头来了啊,别急着走,今儿的菜是新鲜的,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傅云天笑着摆摆手,眼光扫过一旁的南宫燕,婉拒道:“今日就不了,改天吧。以后一定要来尝尝婶子的手艺。”
南宫燕其实根本没注意两人的寒暄,等回过神来,发现傅云天早走了,只剩虎子婶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麻。
她找了个离虎子婶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也帮虎子婶择起菜来,瘪瘪嘴说:“婶子,你还是对我凶一点我比较习惯……”
虎子婶抬手在她脑门上一点,骂道:“你啊……”两个人的目光对上,愣了愣,都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
虎子婶垂头择着菜,轻声感叹道:“若能如此,我对你这丫头也是放心了……”
“什么?”南宫燕没听清,瞪着大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笑的很满足的虎子婶,对方抬眼看了看她,突然出手,“啪”的一下打在她的手上,痛心疾首的数落道:
“你看看你啊,这帮的哪门子忙啊,哎呀,我好好的菜被你择成了什么样哟……”
“我就知道……”南宫燕揉着自己的手,咕咕囔囔的,虎子婶的嗓门高了些:“什么?”
“我说知道啦!……”
“你个鬼丫头……”
南宫燕不抛弃、不放弃,又择了一阵,讨好似的凑过去:“婶子你瞧,我现在择的可以了吧,嘻嘻,我可比小猴子他们聪明多了……”
虎子婶给了她一个白眼:“有没有出息啊,和那两个浑小子比?”
南宫燕不以为意:“他们?他们哪儿有我浑啊……”
虎子婶严肃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语气难得的软了下来:“我啊,就是希望你能收敛些,有些事,毕竟是不好,太危险。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家的……”她又想起刚刚所见的傅捕头看向南宫燕的眼神,笑意轻快了些:“你啊……我是管不住你了,总有人能治住你!”
南宫燕本来是老老实实的择着菜,听着虎子婶的教导,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虽然因为阿渊的关系,她没法对旁人事事坦诚,但婶子的心事,她怎么会不明白。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嗯?治我?谁啊?”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虎子婶一哂,丢下这句话,端着择好的菜就走了,留下南宫燕一个人莫名其妙,在风中凌乱……
“唉,虎子婶,你把话说完啊!唉,婶子,你别走啊……”
这个小荒村是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暂时遮风避雨的地方,可又何尝,不是这群人的家呢。
因为游大人的案子,朝中兵部侍郎一职空缺,一时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当今皇上已然步入暮年,不管他曾经怎样的威震朝野、声扬四海,也不得不将确立继承人一事提到朝堂上来了。皇帝的子嗣虽多,能在储君之位上争上一争的其实也就是那么几个——大皇子李溶,五皇子李源和七皇子李泓。
这其中,大皇子靠的自然是嫡长子的地位,然而当今皇上就是以庶子的身份继位的,国舅一党的人想要单凭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就将很是平庸的大皇子扶上龙椅,也并不容易。
五皇子李源圣眷最浓,他的母亲越贵妃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母家,可是这么多年来深得皇帝的宠爱,一个无枝可依的女子,在这后宫中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手腕不可谓不高明。李源也算是争气,文韬武略也都可圈可点,算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了吧,朝中押宝压在他身上的大臣不在少数。
另一位七皇子就不好评价了。
论出身来说,他虽不是嫡子,可母家是镇南侯府,虽然镇南侯一家在数年前与南蛮的鏖战中大半男丁为国捐躯,人丁凋敝,可军中威望仍在,民间英名犹存,百姓将士总是对这个有着将门血脉的皇子更加偏爱。
论背景,七皇子的母亲敏妃娘娘,当年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地就去了。
论才干,七皇子虽然不像五皇子一样,时常在朝堂武场之上得到皇帝的夸赞、显露锋芒,可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全都对他尊敬有加,寒门学子清谈之时,常常以能和七皇子有所接触为荣,一些他的话语事迹更是传的神乎其神。
民间的一些风,刮着刮着也总能吹到皇帝的耳边。可怪就怪在,不管是皇帝还是七皇子,对这一切都是一副闭耳不闻的态度。皇上少有苛责七皇子,但也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七皇子对皇帝恭谨孝顺,可和五皇子比起来,就觉得少了许多父子间的亲热。
是了,这七皇子就像一座冰山,不显山不露水,不争权不夺位,可不管是皇帝皇子,还是朝臣百姓都明白,这场夺嫡大战,没人可以忽略他。
朝中一旦暗潮涌动,柳相家的茶就变得格外好喝了起来。
一连替父亲挡掉了好几个登门拜访的官员,柳正钦靠在桌子上,揉着自己的额角。自从承担起柳家长子的责任以来,他整天面对的就是这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人,真觉得快心力绞竭了,所以即使世人皆觉得为官是正道、为商是下品,他却宁愿去和那些一分一厘算的清楚明白的商贾打交道。
他的小厮柳立此刻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脸上挂着兴奋的笑:“找着了,找着了!少爷,找着啦!”
柳正钦叹了口气,不耐烦的回道:“什么找着了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不要来烦我!”
柳立被这话一吓,也不敢轻易出声了,这都是少爷吩咐的事儿,他哪儿知道重要还是不重要呢。
柳正钦等了半晌还没人答话,睁开眼一看,柳立还站在那儿,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柳正钦被柳立气笑了,他伸出手朝柳立点了点,感叹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笨的人!……说啊,你找着什么了啊?”
柳立的脑袋反正是想不通他哪里得罪少爷了,只好老老实实的回话:“回少爷,就是前天您吩咐的,让我们找那个和傅捕头在一起的女子,已经找着了,而且咱们之前还见过呢。”
“我见过?”
“可不是,就是在天府楼设宴那回,骂您是小兔崽子,傅捕头为她出头的那个女子啊。听说傅捕头最近还挺经常和她在一起的,天府楼的跑堂的说见过他们好几回了,京西也有人说见过他们……”
柳正钦的脸色从听到“小兔崽子”开始就有些青,他本来已经快把这事儿忘了,此时被柳立一提醒,又觉得好像对那个女子的相貌记得格外清楚——一身青衣白裙,水汪汪的眼睛,挂着最无辜的笑,做着最气人的事!当时自己是真动了气,可还是忍住了没有动她,没想到她如今还搅进傅云天的事儿里来了?柳正钦想起依依的眼泪,牙齿咬的紧了些,低低的问:
“查清楚了吗?那女的是什么人?”
“啊?”
“那个女人的身份、地址?!”
“哦,哦,她是从巴蜀那边逃难过来的,就住在城外那片贫民窟里,啊,就是傅捕头以前住的小荒村!”
柳正钦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当年是为了依依,和傅云天决裂,从这里决然离开,如今依然是为了依依重新回到这里,他在心里暗暗的叹息,原来五年过去,我们三个谁也没能走出去。
这么多年,在小荒村住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批,柳正钦环顾四周,觉得一切熟悉的让人落泪,又陌生的让人心寒。他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心里因为对依依的担忧也并不畅快,说起话来语气就冲了起来:
“去!你不是查清楚了吗?给我找,把那个女人带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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