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啊,不然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柳正钦哦了一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圈无果,只好拼命向躲得远远的柳立使眼色。过程虽有些波折,可那个深绿的锦缎钱袋终于还是火速交到了南宫燕的手上。
南宫燕掂了掂,心中暗叹,打开一看,眼里几乎要蹦出金光来:好嘛,当时只道是救了个公子哥,没想到是这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柳正钦垂眸看着她,见她笑起来时两颊浅浅的梨涡和小时候依然是一般模样,心中一阵酸酸甜甜。
南宫燕突然抬头,笑意盎然的目光落进柳正钦深望的眼里,她伸手揽上他的肩,竟像是毫无嫌隙一样,轻轻拍了拍,声音清越:
“嘿,爱哭鬼,没想到你这么够意思!多谢多谢!今日天府楼吃上一顿,就算是我请的吧!”
说是南宫燕请客,其实最后还是柳正钦买了单,还加进了一个半路上遇到,硬是被心情大好的南宫燕以致谢为名拉来作陪的傅云天。
两个大男人坐在她的两侧,看着这个今日宴席的主人家埋头于自己心爱的珍馐当中,压根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只好互相对看了一眼,默默拿起筷子,趁桌上的菜还没有被某人完全清扫干净之前略略吃上一点,也算是对得起今日这个“宴席”的名头。
南宫燕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有时间观察起其他来。这柳正钦的包厢她是第一次来,以往只知道天府楼是个犒赏口腹的绝佳之处,却不知道原来楼层之上还别有洞天。
南宫燕趴在临街的窗台前,眼前垂着一道一片片串接而成的窗叶,把她的视线阻的严严的,柳正钦正要过来帮忙,那叶片突然唰的一声全转了方向立了起来,南宫燕朝他得意的一昂首,摇了摇手上刚刚掌握住的机关,柳正钦也笑的舒心,重新坐了回去,看着她像个发现新玩意的孩子一样,在这设计精巧布置奢华的暖阁里不断发掘新乐趣。
他实在是觉得,人的心大概是不那么中正的吧,初初见她,只顾着和傅云天斗狠,被她戏弄了觉得那份古灵精怪真是让人窝火极了,可如今时隔不过数月,却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一样,心境完全不同了。
若是能见她一直这么快乐,被她戏弄又怎样呢?他还能见到她,她还能原谅他,这不就是万里无一的运气了吗?
傅云天始终是担心她的腿伤,不免还是要扫她的兴,提醒道:“昨天才上过药的脚,别老站着受力。”南宫燕嘀嘀咕咕道:“哪有这么娇贵……”可竟然也慢慢坐下了。
柳正钦一拍脑门儿:“嗨,是我犯糊涂了!燕儿,这屏风后的才是好地方,你要不要瞧瞧?”
南宫燕哪有不好奇的道理,忙不迭跟着他绕到那绣金屏风后去了,只有一直鲜少言语的傅云天在听到柳正钦那么自然又亲昵的称呼时,默默皱起了眉头。
屏风后,传来南宫燕的欢呼声,光是听声音,傅云天都能想象到她那副惊喜的样子。
“老天!这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呢!这榻子看上去真软……在这儿睡一觉一定很舒服!”
“是啊……更妙的在这儿呢,你瞧,这扇窗对着的是西华苑,这洛阳城中最美的林苑,四季花开不败、景色万千,你躺在这儿,恰恰是最佳的视角。当初我就是看上了这个位置才定下此处的……来,燕儿,躺下试试?”
“唔……好啊。”
“唉哟,你们官家子弟,可真是会享受。这些花啊草的,我其实也不太懂得欣赏,只是若能就这样日日躺在这里,美美的睡一觉,真是让人羡慕……这个,哈,好漂亮啊,这是什么?”
“哈,这个啊,是上次西番送来的礼品,皇上赏了柳家些,我瞧着里面这只翠鸟做的倒是极精巧的,就拿给依依玩儿了,估计是她上次落在这儿的……你喜欢吗?喜欢便拿去吧,回头我和依依说一声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过就是看看。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是喜欢就一定要得到的?我今日看到这么可爱的东西,已经很欢喜了。我本来觉得我事事谈钱就挺不雅,没想到你比我还俗气!”
傅云天坐在外间,听见柳正钦的一片好心,反而被南宫燕的一篇歪理数落的里外不是,倒没有什么惊讶:这种强词夺理的套路,他是太熟悉了。可慢慢的,心里竟然难受起来。
她过得这么快乐、明媚,几乎让他忘了,其实她只是个寄宿在城外荒村挣扎生活的孤女,其实她只是个在这乱世孤独漂泊的女子,其实她一无所有。她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之前她也曾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这样告诉自己,只是看看就够了。
傅云天突然有些坐不住了,他和依依之间的事不能再拖了,他要告诉依依答应她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很想告诉一个女孩子,有些东西她可以期盼,她可以要求的,他想告诉她,她值得啊。
里面两人的话题转了几转,终于聊到了儿时相识的故事上。傅云天听着柳正钦一点一滴的回忆着,像是在极力证明着自己从未忘记。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独自对付了十数个恶匪?傅云天笑着摇摇头,觉得柳正钦这话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南宫燕可能也觉得如此,半晌没说话的人一开口带了些懒懒的倦意:
“那个,爱哭……柳正钦是吧?其实我……我救你真的纯属意外,当时我也急着脱身,你被折磨成那副样子,我也不能完全不管啊……你要是感激我,多像今日一样,请我吃上几顿就是了,可别再天天这样念着,虎子婶说过,受无功之禄是会折福分的……”
“怎么会怎么会!我……我听你的,不再说就是了。这天府楼你想来随时就来,和掌柜说一声,想要什么也尽管吩咐他们去弄……”
“唉,如此甚好,甚好……”南宫燕又打了一个呵欠,在榻上翻了个身,彻底合上了眼睛:“嗬,这地方确实舒服……”
柳正钦见她困了,噤了声,轻手轻脚拉了貂绒的薄被替她盖上,又坐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听见屏风外茶碗盖轻叩的声音,这才想起还有傅云天在外间,连忙出去了。
傅云天喝完了茶,可能是今日休假,他未着官服,一身玄色的长衣眸光沉潜,静静坐在那里,身姿挺拔,自成一道风景。想到他近来高涨的声望,柳正钦心中又喜又愁,他和依依的事,还是一桩纠葛不清的公案呢……
“睡了?”
柳正钦瞧了他的动作才明白他的意思,低声答道:“是啊,昨天估计还是吓到她了……你等我到现在,该是有事吧,来,我们坐远些说。”
傅云天点点头:“血燕子这几日又没有任何动静了。我想了又想,还得想想明白她的动机,否则千头万绪,无从查起。那几位大臣的关联应该是突破口,你可知道些什么?”
“昨天我爹叫我回去说了些朝中事务,我当时未留心,后来回过味儿来的确有些发现。”柳正钦离傅云天又近了些,声音有种阴沉沉的感觉:“夺嫡之争,山雨欲来,胜负恐怕就在这几年了。”
傅云天毕竟没有柳正钦知道的多,心中还是一惊:“这么快?那是大皇子,还是五皇子?”
柳正钦摇摇头,语气里也有些感慨:“据我爹说,倒是五皇子和七皇子的争斗……五皇子在朝中经营已久,声望也高,本来是胜券在握的。可是最近的风向却不大对,隐隐现出奇怪的苗头来。刚刚倒掉的游大人,原先就是五皇子的亲附。若真讲起来,涉案的陈御史和王翰林,从前也是站在五皇子那边的,只是最近倒像是变得置身事外起来。我爹特地提点我,让我今后更谨慎些,尤其提到对七皇子的事不能马虎大意。云天,我看这血燕子的案子并不简单。这天,恐怕是要变了……”
屏风后,一双眼睛静静睁开,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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