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先生和秦太太的好意,文清心领了,我已连累了何妈跟福生,断不能再给府上带来麻烦,若再有差池,怕是死都偿还不清了。其实,该来的终究要来,老天既要如此,文清也无话可说,只是,即便死,我也要见见女儿。”心中多日的痛楚和焦虑好似瞬间释放,人抱着将死之心时,反倒轻松不少。
“小姐,万万不可啊!您千万不能做傻事啊!杀人放火的人是会遭报应的!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妈掩面而泣。
“顾太太,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秦先生起身跟我说。
“秦先生有话但说无妨。”我看向秦先生。
“好,不瞒您说,在您回到济南那日,敬言就到我这里来了,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后,要我打听一下顾家的情况。我与顾先生、顾太太虽并无交集,但也早有耳闻。我在济南城的黑道上认识些人,得知顾月祥这些年跟青龙帮的人走得很近,他们替马良给日本人干了不少事。我的朋友曾救过青龙帮一个叫龙十三的堂主,从龙十三那儿打听出,他们老大前些天派人去青岛杀了顾家的少奶奶,这事只有青龙帮老大和几个堂主知道。听龙十三说,顾月祥跟他们老大谋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因为他那个姨太太容不下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女人生不出孩子。顾月祥曾托青龙帮帮着找户人家过继一个男孩,后来觉得终究不是自己所出,就断了这个念头。所以,就想着除掉您,姨太太名正言顺成了大太太,您的女儿也就顺理成章地跟着她。”
“我想起来了!龙峰的叔叔就是青龙帮的一个堂主,难怪他也知道那个女人生不出孩子的事!”福生插话说。
“您在青岛那几日,顾家就称大太太抱病一年有余,刚刚离世,前后只用了4天时间就办完了丧葬。”秦先生接着说。
“4天?刚把我扔下海,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又把我下葬了•••••计划得好周全啊•••••真是顾月祥一贯的行事•••••呵•••••呵呵••••”我自言自语地笑出声来,何妈站在一边早已听得呆住,看到我的样子,恍过神来,拉起我的手紧张地问:“小姐,你没事吧?别吓我,别气坏自己,千万要想开啊!”秦太太也起身将茶递给我,“是啊,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为这等禽兽不如的人气坏了身子,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我默默地念叨着,“真的会有来日方长吗?”
“会有!”一个沉默了许久的声音响起,“一定会有!”
我循着那声音望去,刚好触碰到那目光,那样清冷的外表,如何会生出这般温暖的眼神?这世上,真是有好多事让人捉摸不透啊•••••
“梁伯告诉我你住在何妈那后,我一直让人守在那附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替你们寻个新的住处,怕你在何妈那儿,迟早会被顾家的人发现。可是该如何跟你说、又该搬去哪儿?我一时很难作决定。你跑到顾家门外,被何妈拉回去,是有人及时告诉她,她才跟得上你。昨日上午,小五跟我说,巷口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转悠,没想到,夜里就出事了。”他说着,站起身,踱步到门边,背对着厅内,夕阳映衬着那个修长的背影。
后来,在那个公馆的露台上,每每夕阳余晖下,这背影也时常独自站在那里,以至于成为了我以后记忆中无法忘却的画面•••••
“况且,昨夜之事,顾家若知道您还活着,必然不肯罢休。顾太太,不管您愿意还是不愿意,这段时间都务必要待在这里,等一切平静后,我们再做打算。”秦先生说。
我最不愿正视的猜测,终究成了真相。
“小姐,秦先生说得没错,现在如果让顾家人发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啊!等外面平静些,您就跟我回乡下吧,乡下有地,有老房子,日子就算清苦,也能活下去,只有这样,以后才能有机会见到无忧小姐•••••”何妈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我已明白,这里不再有我的家,济南不再有我容身之处。
我不怕离开,也并非眷恋那个似是而非的家,只是,刚刚体会到为人母之乐,瞬间,又要骨肉分离,再见她,不知是何年何月,这是何等凄惨!世间最残忍之事,莫过于此吧。
•••••
夜里,在房内留下一封信后,我悄悄离开了秦家。
终究还是跟随了自己的心,又来到那个熟悉的大门外。附在门边,我努力想听到些声音,哪怕是她的一声啼哭也好,可终究,听到的是一片沉寂。
唯愿你,平安,快乐。
没有一件行李,身上的衣服,是秦太太给的。在青岛,我就已身无分文,到何妈家换下洋装时,无意在口袋中发现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大洋,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有难处,可到将军庙街,秦松言府上。”字迹端秀清新。
我不知道这具体是何时放在我口袋中的,但我清楚,一定是回济南之前。我也隐约猜到,送我回济南的,并非只有梁伯一人,火车上,隔壁的包厢里,一定还有另一个人。
在何妈那里换下洋装后,我把这个小包裹塞进了内衫口袋中,我知道,有一天会用得着。
就这样,我登上了去南京的火车。1937年8月8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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