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微醺，王宫里路径交杂，水吟风怅然回归，总能记得是哪一条。他时时在想，当初“禅让”王位是不是太干脆了点，他知道这是最限制人的地方。他急着抽身离开，却忽略了被推上火坑的弟弟的感受。方才借着酒劲，水临桐又向他倾吐苦水，太后要他娶后纳妃，但是他心里始终都只有她一人，他不想把自己的感情瓜分，他只想给她一人……
水吟风无能为力，这是他唯一觉得抱歉也是最为内疚的地方。只不过旁观者清，他们迟早会明白对方的心意，只要是相爱，就够了。相爱比任何事情都令人幸福。想到这点，他又嫉妒地发狂，准确地说，他现在嫉妒所有相爱的人。因为他自己怕是永远享受不到，那个人，估计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踉踉跄跄得回到暖殿，一片漆黑，并没有为他留的烛。又嘲讽自己，这个人怎么可能呢，他什么都知道，他又什么都不知道。酒的后劲使他有点昏了头脑，黑暗压抑着说不出的焦躁与酸涩，像是对他无声的嘲笑。在这个人面前他卑微地如一只蝼蚁，然而纵使他心甘情愿却是那样欲求不满。
“砰——”
华光被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得惊起，适应了一圈黑暗，摸索着点起一只红烛。一回身被高大的人墙吓了一跳。扑面而来的酒气使他片刻微醺，下一秒就被堵上的唇传来厚重的花雕味道，顿时没了睡意。在他双手尚未箍紧的时候一鼓作气，竟让他推开一段距离，那人脸色浮现转瞬即逝的忧伤。他觉得酒后乱性放在水吟风身上完全是天然的佐证，而且这次不同昨日的古怪。想呼他一巴掌打回原形得了，最终还是害怕得倒退好几步，离得够远了才怒气十足地闷吼：“你又发什么神经！”然后四下张望有什么可以防身的器具。
出乎意料的是水吟风并未靠近，在烛光里立了半天，华光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就此成为他亲眼所见第一个站着睡着的人的时候，试探道：“我把床让给你吧。”小心绕过他朝躺椅走去。
“华光。”
身后低哑的声音，不禁顿了步伐。一阵沉默，然后继续前进。
“华光。”
加快了语速显得急促和受伤。华光捉摸不透也不想捉摸，但是隐隐的恐惧迫使他必须直面眼前的人，水吟风的问题已经成为逃避解决不了的了。于是转身，这才正眼打量着眼前醉鬼。不知怎的，或许是光线柔和了轮廓，今日的水吟风收敛了往常的跋扈，显得意外挫败。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啊。”连语调也是耷拉着的说着意外的话语。华光瑟缩了下往后退去，这时水吟风开始前进，好看的唇线张合片刻，嘲讽地笑道：“你当然知道了。”
“我……”华光开始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古怪可以形容的了。
喜欢？为何突然谈到这个话题。
不过这番大胆的告白若不是水吟风是处于半醉的状态，华光几乎要羞得背过脸去。好在他是醉的，醒来什么都会忘记。这人还是哄一哄算了，和昨晚一样一会儿就会躺下睡得人事不知。而且，他很困。匆匆回答：“我知道。”
这三字尾音刚落尚未补上其他什么话，水吟风就像狮子一样愤怒地走到跟前，分别执起他的两只手腕，力度大到刚好抽离不掉。这异变吓得华光剩一半的瞌睡直接打了回去，注视着他细碎额发下的眼睛试图分辨是睡是醒。
“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耳边炸出这句蛮横又任性的话，华光往外缩了缩，却马上被更有力的臂弯带到怀里，耳朵凑到胸膛听见心跳。这个姿势使他没有着力点，水吟风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霸道而痛苦地宣泄：“我知道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那是因为我以为……我一定会失去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能回应我！我是恨过你许多年，从姐姐的画纸上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但是或许从那时起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认识你。我说你杀了我的姐姐，能杀了我姐姐的人是什么样的，云争公主那么骄傲，我很好奇，我又非常恨你……直到江阴我终于得偿所愿，当我终于看见你的时候，我当真倾倒于你的才貌，世上竟有这般出众的人品……我不是要你死，我想要你成为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你！”他的声音渐渐低哑，越发的激动，“但是你实在淡漠，我知道你始终不能接受我，你不能接受一个男子。直到那天晚上我竟然不能自制的想要你，强烈到我竟然去跳珩王府里的池子清醒，多可笑，我大鸣最逍遥的王爷居然靠跳河才正视自己的心！”
“水吟风！”天哪，为什么他总是招男人喜欢。
华光连仅有的镇定也无法保持，惊恐得不可名状。为今他只有一个念想，从这里逃出去回到安全的大启，不，还是去燕月隐居。
被他这样一吼，水吟风竟然识趣的闭口，下巴搁在华光的肩膀。耳边想起温润淡漠的声音，不管他说什么，他的声音都那么好听，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呢。
“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你为何执着于我。我不可能……回应你，如你所愿的那样，不可能。还是请你忘了我，放过我吧……”身上忽然一沉，他稳了一会儿才没摔倒，耳畔的鼻息渐长渐稳，皱起眉头，“水吟风，水吟风……”
没有反应。
睡着了。
五味杂陈，费力得支撑起身上的重量搬到床边，中途撞翻几张凳子磕到桌角都没醒来。松手离开时衣袖一紧，接着整个人前倾，栽到榻上被自如地拥入怀抱。挣扎未果，望着那燃了不少的蜡烛忽明忽灭，心中涌起莫大的惆怅。真希望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从凛儿开始，到遇见水吟风，真希望一觉醒来，他仍在太傅府，或者那天晚上他本该听从苏侍郎的话，不要劝，不要劝，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一切。
他只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因为多余的情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然而自己内心的情感又不是真的比他人少了哪一块，藏在深处甚至更加痛苦。
他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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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顾用膳的时候，华光稳着无甚波动，而水吟风就几次欲言又止。微红而略显焦躁的眸子如同某种吃了辛辣不适的动物，他本该鹰隼一样锐利地傲视。
终于在华光又一次忽视他之后忍不住问出：“我昨天说了什么？咳，本王记得昨晚说了很多？”
华光脸上一臊，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鸡肉，小心剔净黏着的辣椒籽。不知水吟风做什么打算，说今日派一些地道菜，让他换换口味。然而这里的蔬食口味略重了些，屡次被呛到眼里含泪，无法，赶紧扑口饭。吞下去才说：“没什么。”下一筷子瞄上最后一块清蒸冬笋。
不料筷子立刻被另一双夹住，他迷茫望去。心想吃个饭还跟他较劲么。瞬间那块冬笋已经溜到那双筷子里，在空中晃啊晃。
“吃不惯怎么行？你可是要在这里呆上许久。”眼里尽是慧黠的光。
华光将筷子轻轻搁下，眉头打了个结，没了吃饭的兴致，终于迎上他的视线说道：“王爷何必强人所难，这方不是华某的天地。”
水吟风脸上一瞬晦暗，复而嬉笑道：“你要是想回去未必不可，帮我个忙。”冬笋在空中晃了一圈，停在华光嘴前。
闻着熟悉的家乡风味，他甚怕他反悔，一口咬下那块笋，蹙眉嘟囔：“真的？”
见他不置可否，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匣子打开，露出一株不算上乘的何首乌。华光略扫片刻便道：“茴疆送来的？莫不是个谜题？”
“华郎好眼力。”水吟风顿时来了兴致，凑近一点，“再说说？”
华光摆手后移，说：“你真让我回去？”
沉默半晌，传来低低一声“嗯”。
他便喜出望外地说道：“这株何首乌形状不好，似无首之人。”
水吟风扑哧笑出了声，道：“看你这样像是喜欢没脑子的。”
华光知道欢喜过了头，沉下脸色，似有所悟，又不知哪里无法说通，连连道：“莫非……莫非……”
“前些时候派出的使节至今未归，华郎怎么看？”
看似没头没脑一句话，却正中关节。华光咬咬下唇，担他人之忧：“怕是凶多吉少。”
“哦？如何得知？”
白了他一眼，语气却是淡淡的：“你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
水吟风啪的合上方匣，媚眼促狭道：“大启帝师锐利敏捷，察人甚微。嗯，不如出个计策反将一军？”
原是没有对策，不然怎轻易开出条件来呢。反正，解决了这个问题自己就能回去，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还能食言不成。便思索如何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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