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的!我不想给儿子丢脸!”
尤利娅伤心地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一分钟,她又站了起来,她下定了决心,自己去区团委办公室问个明白!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尤利娅瞪了谢尔盖一眼,气愤地说。
“得了吧,你已经去过多少次了?人家都被你问烦了,你信不信,这次门卫都不会放你进去,都认得你这张脸了,老婆子!”
尤利娅没有理睬丈夫的话。她迅速的穿上了皮靴,披上大衣,又把帽子拿在了手里。
她的心里焦急万分,她只想着一件事:弄清楚阿廖沙人在哪里!
她快步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开门出去,突然门板“咚咚咚咚”响起来——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尤利娅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敲门声,她心里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是谁呀?什么事那么早来敲门?”谢尔盖高声问道。
“沃伦佐夫家吗?请开门!我们是区团委办公室的人!”门外的人大声喊道。
尤利娅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面,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地站着。一看见尤利娅,他们马上站直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又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尤利娅看着他们,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她死死盯住他们的脸,浑身因为紧张和害怕而颤抖。
一个黑衣男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一边双手递给尤利娅,一边用低沉而又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我代表区团委所有同志向优秀的共青团员、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阿列克谢(阿廖沙)•沃伦佐夫同志致敬!我们为阿列克谢•沃伦佐夫同志的英勇无畏感到无比骄傲!”
黑衣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肃穆。
难道是阿廖沙在国外立了功,团委上门表彰先进?表彰不会这么早上门……
尤利娅看着黑衣男人的脸,有些疑惑不解。她接过了黑衣男人递过来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想看一下这张小奖状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当她看清信纸上写的字时,突然惊叫一声,头脑一阵晕眩,脚底像抽空了一样打起战来,她仿佛已经喘不过气来,身体一震,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谢尔盖冲出来想要扶起自己的妻子,当他蹲下身时,他也看到了那张摊开的信纸——他的目光刚一触到那些字,他就突然像被雷电劈中一样浑身痉挛,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用低沉的声音呜呜哭起来。
那摊开的信纸上分明写着一行大字:阵亡通知书。
尤利娅挣扎着半坐起身,喃喃地问道:“阿廖沙……难道……他阵亡了?”
“他在阿富汗战场上与敌人英勇作战,光荣负伤,不幸身亡!”黑衣男人说。
尤利娅的嘴角颤抖着,脸色煞白,又喃喃问了一句:“阿廖沙……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凌晨三点三十分整宣告死亡,请您节哀!”
“三点三十分整?天哪!!”尤利娅尖叫一声,感叹着命运的捉弄。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她都在凌晨三点三十准时从梦中醒来,而儿子正是在这一时刻撒手人寰!
深深的悲伤浸没了尤利娅。她不顾屋外一月凛冽的寒风,躺倒在门槛外的雪堆里。雪和污泥混在了一起,搅成了灰色的泥浆,尤利娅就这样绝望地躺倒在泥浆里,眼睛里流着伤心的泪水……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可儿子却再也听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事先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阿廖沙是去阿富汗打仗?啊?为什么?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说什么国际主义援助,说什么去第三世界建设共产主义……骗子!!!”谢尔盖用嘶哑的嗓音朝两个黑衣人大吼,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眼角里老泪纵横……
两个黑衣人什么也没回答,只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突然,尤利娅停止了哭泣,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问黑衣人:“我的阿廖沙现在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回来了吗?”
黑衣人弯下腰轻声说:“共青团员阿列克谢的遗体,我们带回来了。”
尤利娅抽泣着说:“我想看一眼我的阿廖沙。”
黑衣人轻声说:“好的,这就给您看。”
“等等!”尤利娅突然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袖管,问道:“我的阿廖沙的遗体,看起来还好吗?”
“这……”黑衣人不知该怎么回答。
尤利娅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做梦,梦见阿廖沙,昨天我还梦见他说马上要回来,你们就把他的遗体带回来了——这梦可真是灵验啊!可我还梦见,阿廖沙全身长满了金属片,他被金属锌包裹着,那些金属就像鱼鳞一样附着在他身上,闪闪发光……他不会真的全身长满锌鳞片吧?”
黑衣人摇了摇头。
说完,两个黑衣人一起转身,庄严地大喊一声:“向家属移交烈士遗体!”
街上突然出现了六个身穿礼服军装的士兵,荷枪实弹,迈着庄严的脚步缓缓向门口走来。
他们好像抬着阿廖沙的灵柩——用一面巨大的共青团团旗覆盖着。
尤利娅艰难挣扎着起身,向灵柩冲了过去。她扑倒在灵柩前,一下子掀去了覆盖在上面的红旗。
她看清了!
她惊叫了一声!
那被红旗盖着的正是……
……一口亮闪闪的锌皮棺材!!
原来,梦境中阿廖沙身披锌皮,是预示着他被严严实实封在锌皮棺材中!
一九七九年,苏联出兵阿富汗。无数共青团员被征召入伍,成为侵略战争的炮灰。政府瞒着这些孩子的父母,以“国际主义援助”和“帮助第三世界国家人民建设共产主义”的名义,把这些年轻人派上了阿富汗战场。毫无经验的青年人在枪林弹雨中成了敌人的活靶子,血流成河,遍地尸体!军方来不及体面地为牺牲者收尸,无数简易的锌皮薄棺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归宿。在战争初期,阿富汗战事对普通民众严格保密,毫不知情的父母们还以为自己的孩子“在山村里教授俄语”、“在沙漠里搞植树绿化”!
诡异的是:至少有十几个在阿富汗战争中失去孩子的母亲说,她们曾在梦中见到自己的孩子全身被亮闪闪的锌皮包裹,对着她们痛苦地哭泣,不久之后,她们就收到了孩子阵亡的噩耗。她们曾亲自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向孩子们挥手告别,没想到,再次见到孩子时,孩子已经变成了冰凉的尸体——就像在梦中一样,被包裹在锌皮棺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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