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婉躲掉宋慕的手,压低声音泄愤道:“对啦对啦,我不淑女,就你最绅士,也只有你这位绅士才把女士讲话说成‘叫唤’了吧?需要我借本《辞海》给你么?”
“我觉得形容得挺好的啊,你刚刚就跟杀猪似的。”宋慕面不改色地开玩笑。
孙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没理宋慕,低头开始扒饭。
吃完饭后,他们又东扯西扯,聊到了将近九点。
宋慕起了身,紧了紧风衣,对孙婉微微一笑,道:“我走了。”说完,走向窗户。
“你还要从窗户走吗?”孙婉已经养成在他临走前问这个问题的习惯。
“嗯,我轻功好。”宋慕还不忘逗孙婉笑。
孙婉很配合地笑了笑,看着他开起窗户,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的树上,再往下一跳,消失不见了。
医院大门久久没有出现他的身影。孙婉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男生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她叹了口气,钻进被子,又蒙住了头,睡意昏沉……
醒来时,太阳已经照屁股了……
孙婉总觉得最近有点嗜睡,无聊地掀开被子,想起身走走,可是却发现她下半身发不出一点力气。
她以为是错觉,又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半点移动的迹象。她又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因为刚睡醒吧……
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孙婉试着起了起身子,这次成功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慌乱。
穿上拖鞋,踮着脚尖,偷偷跑出病房,此时的孙婉就像一只小精灵。
一只让人心痛的小精灵……
她像扮演特务一样躲过了一批批穿着医生服或是护士服的“坏蛋”。
孙婉偷偷笑着,直到一间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
“医生,钱不是问题,您一定要……”
那个与妈妈对话的医生打断了妈妈的话:“没办法了。”
孙婉有些奇怪,什么没办法了?难道是医院没床位了?不对啊,自己住的那间还有一张空床呢……
显然,事情不是那样的。
“医生,这孩子很坚强的!”
孙婉听到妈妈这样说,以为她需要动一场很痛苦的手术,可是,接下来医生的话却让她五雷轰顶。
“放弃吧,这孩子没救了,能撑过两礼拜就不错了,最多……再活一个月,后事可以准备了。”
孙婉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牙齿一直打颤,从脚底凉到头顶。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病房,关上了门,轻轻地。
昨天摔碎的碗还有一小瓣滑到了墙角,与白色的墙壁融为一白,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来。
这就是天意吗?
孙婉凄凉地自嘲了一下,颤抖地拾起了那个锋利得像刀口的碎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意识地伸出左手臂,将碎片口贴在了手腕内侧。
时钟“滴嗒”走了几下,一阵风吹来。
一只强劲的手钳住了孙婉拿着碎片的右手。孙婉明显感觉到这只手并不想太用力,却又散发着一种让人服从、让人安心的帝王气息。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见宋慕犹豫地抓着她的手。
孙婉愣了一会儿,碎片从她手指尖滑落,与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
她一把甩掉宋慕的手,踢飞了碎片。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晚上七点才出现的独行侠吗?”宋慕一脸淡定地听孙婉讲话。
“你要自杀。”宋慕说完,孙婉抽了一下左手。
“要你管!”孙婉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宋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缓过神来,就差点死了。妈妈说得对,她是一个坚强地人,要死的话,她也不怕,可是她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不会让自己死得太难看,何况是那种会让自己手腕血流成河的死法,而且,这种方法也不一定死得了嘞。
宋慕坐了下来,俨然一个大哥哥的模样,心平气和地问:“怎么了?”
孙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弱弱地回道:“外面花圃里的那什么花开了之后,我就要死了。”果然是一个坚强的女孩,能那样说出这种话。
宋慕沉默着,心疼地看着孙婉。
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望了望花圃,那些花都含苞待放。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孙婉很意外他会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直起身子,抓着头发回答:“11月22号吧。”
“真巧啊。”
“什么?”
宋慕指了指花圃,轻声说:“11月22日生日的人,生日花是百慕大奶油花。”
孙婉没有接话,她不知道她能否等到今年的生日。
“你要活到花开之后,好吗?11月22日,我送你花。”宋慕转头面向孙婉。
眨了眨恢复平静的双眼,孙婉又一撇嘴,钻回被窝里叫道:“要你管!”她不敢答应。
宋慕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他刚走不久,妈妈就进了门。妈妈的眼睛明显红肿着,但也没说什么,站在一旁,呆了好几分钟。
孙婉这才意识到其实妈妈每次进病房都是这种状态,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忽略掉了而已。
“妈,一个月后,我想走得安静点。”孙婉对自己把死看得这么淡有点惊讶,心里悄悄扶额。
妈妈明显抽动了一下身子,眼里又溢满了泪水。不一会儿,她崩溃了。
孙婉看着坐在地上的妈妈,抿了抿嘴唇,下了床,颤抖着走到妈妈面前,也坐到了冰冷的地板。她刚一坐下,妈妈立刻把她搂在了怀里。妈妈的体温让孙婉鼻头一酸,但是,眼泪没有流下来。
“妈妈,别哭了,不会有事的,医生的话我都听到了。没事的,不要哭,一切都会好的。”孙婉依旧没有掉眼泪,安慰着妈妈,即使她知道不是一切都会好的。
“孩子,妈对不起你啊!”妈妈紧紧拥住孙婉,眼泪唰唰直掉。
孙婉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妈,我没有怪你,倒是……倒是我对不起你,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
妈妈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抱紧了孙婉,道:“孩子,妈爱你!”
孙婉没有说话,只是轻拍了几下妈妈的背作为回应。
晚上七点,宋慕照常来了。两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依旧唠唠家常,讲讲笑话。
但孙婉心中还有一个疙瘩没有化掉。她在宋慕要离开之前开了口:“宋慕,我要是活不到11月22日怎么办?”
“啊?”宋慕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后笑颜一展,道,“我尽力早点送你花。”
孙婉还是没懂,问道:“什么跟什么啊?”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宋慕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月光洒在病房里,凄凄的,惨惨的,冷冷的,淡淡的,一点一点的。
孙婉还是没哭,即便心里好像有几百把锯子在来回锯着,她也只是抓着被子,盖住了头,又沉沉地睡去。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宋慕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孙婉。
只是到那天,11月13日,在医生宣判死刑后的第十一天——孙婉一睡不醒了。
天气很晴朗,照耀着那已经半开的百慕大奶油花上。
病房里只有孙婉和她的妈妈。
妈妈并没有哭,因为她看见了,孙婉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暂停了,也没有什么改变啊。
孙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好像她只是在逗妈妈而已,好像她随时都可能再次睁开眼,好像她还会再对人开怀大笑。
她,安静地走了,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她,没有活到11月22日。
隔天,百花齐放。
不知道为什么,花圃里的百慕大奶油花一夜之间盛开了。
一个女孩拄着拐杖来到这些花面前,矮身欣赏着。
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奇地拉着一旁的护士,叫道:“姐姐,你看!”
护士也蹲了下来,抚着她的头,轻柔地说:“它们的花语是‘坚强’哦!你要和它们一样,坚强地面对每一天,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坚强?”女孩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却又指着花瓣上几滴类似水珠的东西,问道:“可它为什么在哭呀?”
谁都不知道它为什么哭了。
谁也都不知道,它们为何在11月22日之后,集体枯了。
&四&
我的手依旧抚在标本上。
吴映汀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翻了翻白眼,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店主们还在愣神中,欧阳爵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拿我开涮道:“没想到你讲故事对小孩子还有催眠功能啊!不仅马绮阿姨的儿子,连映汀都睡着了。”
我没有回话,不,应该说我没有理由反驳,我对付小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讲故事,不知道为什么,讲完之后,孩子们就都睡着了。
刘璃长舒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插话道:“不过,映汀没听到也好,女主即使坚强,不也还是死了,映汀听到会郁闷的吧。”
我眨了眨眼,发现我们的思路不在同一个路口,纠正道:“重点不在死没死,而是要教育她学会坚强。”
“那你就不要把那姑娘的死也讲出来呀,搞得我现在心情压抑得很。”马绮换了个坐姿,喝了口茶。
我只是在讲事实。
“我记得,它,忽视。”张季开口说话。
嗯,容我解释一下,他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我记得,百慕大奶油花还有一种花语是忽视”。
我愣了一下,心里叹——他知道的可真多,知道这个花语的人可不多。随后,我回应道:“没错,但是,只要你用心展现自己,时间一长,别人不会忽视的。”我喝了一口已经冷得苦涩的茶。
张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吴映汀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到我,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睡觉。”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们讲了什么?”她将外套递还给了我。
我接过外套,突然很想逗逗这孩子,正声道:“百慕大奶油花,最初从欧洲引进,供观赏之用。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原始花被亚纲……”
“啊?”我还没说完,吴映汀就打断了我的话。
我笑了笑,指着标本,道:“这是一朵坚强的花。”
吴映汀盯着标本,没有说话。
“我会做一个坚强的人!姐姐你放心!”她突然抬起头,来了这么一句话。
我笑着表示回应。
欧阳爵看着标本墙,找了一会儿,回道:“那个樱花标本怎么没了?”
我的手抖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应,最终还是开了口:“送给早樱了。”
“早樱?那个樱花灵拿自己的标本?”
“不是那个早樱。”我平静了一下心情。
每个人都担心地看着我,连张季也终于肯把目光从杯子上移开,欧阳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我不需要别人的操心……
“我没事。”我把标本重新挂回墙上。
也许……这里,有种坚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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