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洪大泽南边的群山,虽然没有蓬海仙山的高大,但也算得上是可以欣赏的美景。
在这群山中,一处最不显眼的地方伏着一座像极了巨龟的山陵,它的身子并不是完全倾在地面,而是侧身略有些高度地趴着。
而它的毗邻,是一座毫无特征的普通山丘,只有着纷纷点点的绿色缀染。然而这儿却隐着一个村落,阡陌之中,都有着星星落杏,沉沉白果,大部分房屋都是由红砖青瓦构筑,显出一派古朴典雅的气息。
村民们把邻旁的那座山叫做瘫龟山。
那是因为站在村里唯一一个埋葬村里死者的乱坟岗上远眺,那只巨龟就好像是从黄洪之中爬上一般,故此得名。
现在已经是大年前一天的凌晨,坟岗上的寒雾还未开始消散,而太阳也只露出了昏黄的一点光,但却不足以使这里的黑暗退却。一道白影却从岗口的歪脖子杏树下慢慢地显出。他素白的裤腿上沾染了些许泥泞,身上的洁白也没有逃过泥土的魔爪。但也许是他不介意这方故土的洗礼吧,也或许是因为从低地势的村落走上来经过的三段颇不平缓的泥埂路吧。
太阳已经浮出一半,他的全貌也被退去的雾放出。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清瘦的脸庞上有一双正气凛然剑眉,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其他略显不凡的地方。他的眼眸始终凝视着一个地方,脚步也顺着视线漫着。那是一块离坟岗与瘫龟山形成的崖口边缘不远处的区域,在明黄的光里,那随风摆动的两根茅草下,有着两个小土堆,很不起眼。
经过了纷乱的茶树,以及枯黄的茅草,还有三两列留有余烬的暗黑墓碑,青年的步伐终于在他一直盯着的区域前止住了。那是两方紧紧靠在一起的坟墓,不过就是没有像其他坟一样都有石雕装饰,只是两块刻着稀疏的几个篆体字的残破石碑。
他的脸色又变得凝重了些,然后缓缓半跪下身,右手从长而白的衣衫后拿出了一塌黄纸。
“爷爷,奶奶...我又来看你们了。”
看着那两块石碑,他打燃了黄而粗糙的纸,把它们压在了碑前的稀疏茅草上,然后双膝跪地,狠狠地给两方矮矮的坟墓磕了六个响头。
最后,他还是久久不能起身,眼眶中充斥着热泪,看着眼前的坟,又顺手拔去了旁的枯草,拂去碑上的尘迹。
“啊...”
长舒了一口气,他才把眼眸放在了别处,崖口边缘,瘫龟山的山头缝隙中钻出的一颗扭曲的树上。那是一颗杨树,在这山壁中十分显眼,因为和旁边的两颗挺拔针松比起来,它太难看了。
他的名字就叫杨树。
二十七年前的大年初一正午,他诞生在这个村子的最远处的一户人家中,而那颗杨树也从那天开始钻出绝壁。
杨树望着那颗杨树,心口却有着不一般的苦涩,直挺的身躯也微微颤动起来。
“你也长这么大了吗?”
杨树走近了边缘地带,望了望还可以见底的崖谷,和一丛丛红乳色的荆棘,又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还是在害怕吗?”
杨树凝看着自己发颤的双手,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往昔。
他出生在这里,小时候的事情一概都忘记了,只有听家里人的讲述,才会知道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
刚出生时,村里人全都来他们家庆祝,因为这个大胖小子实在是可爱地令人惊叹。
三岁,他的父母就离开了他,去外地,把他嘱托给爷爷奶奶,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看他一眼,但却不是同一时间。
八岁,因为学堂上,他的父母亲一个也没来。
老师问他,他的父母呢?他说,他的爷爷,奶奶都不认识字。接着老师以为他是故作别答,生气地又问道,他的父母呢?!他却不以为然,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没有父母。
十三岁,因为学习而翻阅书架上的书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张休书,他得知了他的父母已经...
那天,他流下了人生中的第二抹眼泪,并在此后的一段时间,时不时哭起来。
十六岁,他被已经寻找到新丈夫的母亲告诉了从前的事情,他又哭了,哭的很伤心。
因为,母亲告诉他,她自己是因为和家里人赌气才随便找了个人嫁了,此后才有了他。而且,那张休书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
杨树顿时感觉到自己眼前的天空暗淡了下来,一切名利对于他都没有了任何意义,有些时候还想着用死来寻求解脱。
但是,他还有一个年纪渐渐变大的父亲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所以他放弃了这种想法,但心中的情感还是受到了影响。
“唉...为什么,我又想起来这些...”
冷风打在他的脸上,苦涩酸楚的眼泪总算迸出,身体的颤抖愈发地强烈了。
带着些许留恋和无色的眸光又看了看山岗远处的青黑石堆起来的院墙,红砖黑瓦。他总算是平缓了自己的心神,身体也不再发出任何动静,默默地看着身后的坟,又不禁释然地自语道:“还好...还好...”
他把他的积蓄全部留在了熟睡老父亲的床头,这也仅仅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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