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清源阁,三层塔阁,集天地清灵之气,是极佳的入定修炼之地。
容宸盘膝而坐,素洁衣袍,周身笼罩着银色光晕,闭目调息,眉心处的莲华印记如水般透明洁净。神力随经脉运行九九八十一周天,心底空明澄净,神识散到整个宇宙,万物皆了然于胸。数支冰莲从容宸四周绽放,升起,浮于半空,围绕身侧急速流转。一阵风起,衣袍卷起,雪白飘扬,他双目轻阖,面目清冷。周身气息,飘渺轻忽,如月华清辉,又如林间朝露,彷佛下一刻便会乘风离去。
从容宸闭关起,已过了七日,白萱一直坐在悦心亭旁的娑罗树下,小几上平铺着一本经书,支着下巴,看着远方,她哪里有心思看书。不知道容宸在哪里闭关,也不敢去打扰他,只能坐在这里等他,等他出关。
伸手接了几片娑罗花,看着手心里洁白如玉的小花瓣,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洁白的身影。娑罗树下,总是她在抄写心法,容宸坐在对面钓鱼或者看佛经。
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围着白萱盘旋,在她的眼前来回飞了数次,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并起翅膀落在了书页上,白萱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想要赶走它,蝴蝶却轻轻飞起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动了动手指,它却没有反应,不禁心生疑惑,遂将蝴蝶移近,仔细端详。
蝴蝶在贴近她时,翅膀扑闪了几下,轻轻飞起,抖落了无数金粉。金光过后,刚刚它在的地方凭空出现了几行金色小字,上面写道:神女,若有看到,请速归!天同。
紫宸殿平日里不允许私自进出,天同和小柳应是寻不到她才想出了这个方法。白萱敲了敲脑袋,她在这儿已经不知不觉坐了七日,这么久没有回静兰轩,也没有同小柳说明自己的去向,害他们着急了。
起身抖落了娑罗花瓣,又四处看了看,先回静兰轩,更何况她也不想容宸出关后看到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
“神女,您去了哪里?我将静兰轩寻了个遍,也没见到您。”小柳见白萱面色苍白,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越发担心,一把拉过她问道。
“我,我在书房看书呀!”眸色闪躲。
“可是书房我明明有去寻过?”小柳疑惑,小声自言自语道:“每个角落都找了,应该不会看不到啊!”
白萱愧疚地笑了笑,眸色闪躲,声音低落,“我,不小心,趴桌子底下,睡着了,对,睡着了!”
“啊?桌子底下?”小柳仍旧有些疑惑不解,但见白萱回来了也不愿再去纠结,舒了口气,微微笑了笑,“我找不到您,也是没办法了,才惊动了神使大人帮助寻您。”
“紫微宫不是有结界吗?外人进不来我又出不去,当然也不会出什么事。”白萱拉着小柳往屋里走。
“也是。只是神女多日不见,我被急糊涂了。”小柳面色微红,有些窘迫。
白萱眸色流转,神色复杂,不敢直视小柳,心里自责愧疚极了。她不想去骗她,可是神尊受伤之事非同小可,若是被传出去,紫微宫势必会人心惶惶。
不过她实在不会撒谎,怕继续说下去她就对小柳坦白了。连忙揉了揉肚子,挽着小柳的胳膊,仰天长叹,“小柳,我肚子饿了!”
“啊?”
“要是现在能有一份藕粉桂花糖糕那就最好不过了。”
“好,好,我这就去做。”
“小柳最好了!”白萱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可是眼底却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有没有我的份啊?”月白衣衫的天同,摇着扇子,嘴角噙着笑,一副俊朗书生样,突然出现,拦在了小柳和白萱面前。
白萱退了两步,摸着胸口,“吓死我了!天同你下回能不能打声招呼再出现。”
小柳却依旧很淡定,看着面前的天同,微微颔首,行礼,“神使大人。”
“那我要是先说话再出现岂不是更吓人。”天同继续摇着折扇,歪着头,笑得花枝乱颤。
依着他喜欢捉弄人的性格,肯定是闻其声久久不见其人,白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瘆得慌。“也对。”
“早就听神女说过,小柳的藕粉桂花糖糕做得不错,今日有机会一定得尝尝。”眸子闪着热切的光芒,天同对于食物的执着绝对不亚于他的文学梦。收了折扇,躬身作揖,“烦劳小柳仙子。”
小柳见天同如此,紧张地也弯腰行礼,“小仙怎敢当神使大人如此大礼。”
白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听着他们一会儿‘神使大人’,一会儿‘小仙’的,她头晕。“你们俩有完没完了,我先走了。”
经过天同身旁,却被拉住,疑惑地看着天同,“什么事?”
“神女请先留步。”不由分说拉着白萱就往静兰轩外走,回头看了看小柳,微微一笑,“先借你的神女一用,一会儿便回。”
“去哪儿?”
“秘密。”天同神秘地眨眨眼睛。
白萱看着天同浅笑的样子,咽了咽口水,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试图挣脱天同的手,“我,我还是不要去了。”
天同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的挣脱,拉着白萱自顾自地走着。
…………
紫微宫朱红色的大门轻轻开启,白萱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祥云缭绕,如梦似幻。透过氤氲的银色结界,紫微宫外的天界多了几分飘渺,尤有几分神秘,对于之前的她来说诱惑力极大,可是现在,现在的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这是?”
“我带你出去。”
白萱回头看了看,几分犹豫,不知道容宸会什么时候出关,心里担忧着他的情况,哪里还有去玩的心思,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天同放开白萱的手腕,弯腰打量着她,“奇怪?你不是一直都嚷着要我带你去紫微宫外看看吗?”
“没什么,突然又不想去了。”
托着下巴沉思,“难道是因为神尊?”
白萱打量着天同,惊讶不已,眼中一片慌乱,他怎么会知道!却听天同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神尊他老人家早已经默许你可以出入紫微宫,只是我从未有机会带你出去。正好这几日,我闲来无事,神尊他老人家又放了你的假,才想起来带你出去看看。紫微宫虽好,可是过于清冷,远不及宫外的热闹繁华。你不过是待着习惯了,才会不想出去。人啊,将自己困在一个地方久了,便会越来越懒惰懈怠,我带你各处逛逛,下回没准儿还得求我带你出来。”天同抱着胳膊,看着结界外的天界,胸有成竹道。
白萱斜睥了开启话唠模式的天同一眼,心里暗道:神尊明明看起来比你年轻许多,你却在这里一口一个‘他老人家’,安得什么心思啊?
“可是我觉得紫微宫很好啊!”
紫微宫的结界出去容易再进便难,不过对于四大神使却不是问题。
“哎?你还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天同不愿再与她废话,推着白萱,硬是将她推出了紫微宫的结界,自己也随后穿结界而出。
随在天同身侧,耳边是他略带激动滔滔不绝的说话声。看着天同眉飞色舞的样子,白萱也附和着,揉了揉脸,微微一笑。她不能太扫兴,辜负了天同的一番心意。
四周望去,瀑布奔涌而下,水汽缭绕,形成丝丝缕缕的水帘幕布。这里本就是天界,而那高挂的瀑布,源头却不知在哪里,残照下,流动不息,浮光掠影。
整个天界一望无垠,被一个巨大的八卦法阵托起,其上楼阁宫殿不计其数,皆围绕着中天紫微宫四散排布。每处宫殿各有特色,层层华幔,香气四溢;雕栏画壁,庄严巍峨;美轮美奂,灵动飘逸。
头顶不时有凰鸟,白鹤等鸟儿飞过,鸣叫声不断,犹如弦乐合奏,悠扬悦耳。白萱打量着眼前,之前觉得紫微宫风景不殊,没想到天界之景更是妙不可言。
“怎么样?景色不错吧!”
白萱点了点头。
“天界太大了,今日是看不完的。我们先去水渊宫然后再去珍馐府吃好吃的。水渊宫碧清池的池水能酿出天界最好的琼浆,我与桐若也算是至交,顺便再与他讨要几壶美酒。珍馐府的后厨八宝鸭做得极好,皮层酥脆,油而不腻,说得我都快流口水了。还有,天后宫景致是整个天界最美的,稀有的飞禽走兽无数;花神宫美人最多,第一美人当属花神凝霜。”
天同侧首看了眼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白萱,依旧摇着手里的折扇,“我见你自上回醒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虽然不知为何,但无论为人还是为神,总要学会自寻快乐。遨游天地,可谓快哉,自由不羁,无所牵挂,亦是快哉。可是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看似人人向往的日子十年是享受,百年是寂寞,千年便成了难以忍受。”天同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眼睛凝视着远处,竟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一番另白萱心惊的话。
“可……整个天界看起来祥和美好,一众神仙们也不像难以忍受的样子?”
“修法悟道应摒弃执念,但到了最后却依靠执念而活。”天同抿嘴笑了笑,“武曲爱武成痴,桐若最爱酿酒,天机酷爱种花……当喜爱一件事情达到痴迷的程度,便成了执念。为神的漫漫岁月最后也就剩下这些执念了。”
天同的一番话令白萱顿生悲凉之感,“那,天同的执念是什么?”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那白衣如雪的人儿是否也有执念,如果有,会是什么?
“我啊!我爱好广泛,呵呵,没什么执念,不过除了她。”
“她?”
天同点了点头,“廉贞啊!”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
“啊?原来你是当真的!”白萱想起了初见天同时的场景,天同的一句玩笑话,会惹得一向端庄的廉贞脸红失态,想来她对他也是有心的。可是二人接触机会甚多,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会是现在这个不愠不火的样子?
“可是都五千年了,廉贞姐姐一直不知道你的心意吗?还是你从未同她说过?”
天同摇了摇折扇,对身边经过的小仙娥抛了几个媚眼,惹得小仙娥各个羞红了脸,面似桃花。“凡人求的天长地久,对于神却是轻易可得到,所以我们对待结亲一事更为慎重。当生命被无限延长之时,到底有什么才是值得紧紧抓住不放的?”叹了口气,“漫长无尽的时光中,感情也终会被时间晾干。我不敢想象数千年之后,我们由爱生恨,形同陌路的景象,倒不如就像如今这般,存着些距离的好。廉贞心里应该也是清楚得。我们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能不能给彼此这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听着天同的话语,白萱顿时觉得心里有些苦涩,原来神也有他们的烦恼。“难道天界就没有结亲的吗?”
天同合了折扇敲了下白萱的脑袋,收敛了方才淡淡的忧伤,“既然要在天界生活,怎么能不看《天界通史》。”仰着头,洋洋得意地笑着,说道:“不过没有关系,你有这么博学多才的我。”打开扇子,优雅地摇着,接着回答白萱的疑惑,“有,天帝与天后。五千年前天帝受天命于远古神族寂灭之际执掌天界,天后抛却一族公主的身份,一直陪在其身旁。历经磨难,统领众神,直至走到今日。”
“那不是很好吗?”有了先例,为什么还不敢跨出那一步?
天同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起初二人相濡以沫,恩爱如初,还育有一子一女,不过一千年前,天帝却纳了素心天妃。”
白萱哑然,而后深深叹了口气,低着头没有说话。如果她不曾了解爱上一个人的心情,这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个故事罢了。
爱一个人那般容易,心动也那般容易,可是情却最难久,而爱情里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
爱像水墨白莲,即使刹那芳华,也容不得半分杂质。
天同蹙着眉颇为感触,“天界对结亲甚为重视,一旦结亲便不会轻易相离。相知相爱容易,长相守却当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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