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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杨康(1 / 2)

穆念慈已经记不得自己认识杨康多少年了,有时候她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从娘胎里出来就认识杨康,不过她又确实的记得第一次看见杨康的情景。

她第一次看见杨康的时候,杨康穿了一身雪白的学生装,站在教学楼的最高层。

那时候穆念慈站在操场上,蒙蒙细雨中,需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那个一身雪白的男生捧着一只文件夹悠然走过,淡淡的目光懒洋洋的扫过整个操场。

细雨中的杨康只是个雪白的影子,站在高天上很遥远的地方看她。

穆念慈心里怦然动了一下,胸口一片好像空了。

不过杨康当时并没有看见穆念慈。他当时刚刚考进汴大附中念高一,也刚刚被校长钦点成学生干部视察早操情况,并且给各个班级评分。所以穆念慈仰头看他独自在楼头走过,他却是低头看见下面人海人山的排成一个大方阵,大家在操场上伸胳膊踢腿的做早操。

杨康只是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泡泡粘在嘴上,然后刻意让脑袋麻木一会,随机的给每个班评上三到五分。他唯一开心的只是这样他就不必做早操了,也不会在细雨里把他一身衣服淋湿。

实事求是的说,杨康穿那身雪白的学生装也不是他自己愿意。从小杨康就羡慕生活颓废的同学,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穿一身运动服在学校门口的牛肉粉丝摊子上吃粉丝。虽然杨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蔑视劳动人民,和民工吃一样的牛肉粉丝让杨康觉得很自在。杨康对整个生活都是懒洋洋的,那时候杨康还小,根本不想什么未来。他确实聪明,他爹又是完颜鸿烈,这已经足以让他无忧无虑并且自甘堕落了。

不过完颜鸿烈显然不那么想,完颜鸿烈的理念中,他的儿子一定要与众不同,万万不能泯然众人。所以完颜鸿烈参考自己当年做学生时候最梦想的经典装束,给杨康做了一套雪白的学生装,虽然是穿在杨康身上,完颜鸿烈却觉得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如此风度翩翩的走在校园里。完颜鸿烈一时高兴,就给杨康做了三套轮换着穿。杨康无法负荷老爹的盛情,只好偶尔脱下自己喜欢的运动服穿上学生装去学校拽一把。

不过就是那身雪白的学生装一直留在了穆念慈的记忆里。直到很多年以后杨康长了胡子变了相貌,穆念慈心中,”杨康”依然意味着某一个细雨朦朦的早晨,在远处经过一个少年那雪白的影子。

高中时候的穆念慈实在是一只丑小鸭,她被公认为”清秀”已经是大学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即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穆念慈也没有想过她和杨康之间会发生什么。那

时候整个汴大附中有几百个穆念慈,却只有一个杨康站在高高的顶楼记录早操的成绩。

而他们故事的最初,是杨康自己去找穆念慈的。

从高一开始,热衷辅导生物化学竞赛的丘处机就频频光临汴大附中。丘处机也算化学界知名教授,附中方面大感荣幸,于是号召同学们都参加丘老师的竞赛辅导班。可惜号召来号召去,教室里却是越来越空。原因之一是丘处机是个大烟枪,不抽烟几乎讲不下课去。

丘处机那时候总是找各种理由在上课的时候抽烟,比如他拿出一根香烟,在黑板上画一个尼古丁的分子结构,很严肃的说:”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一根香烟的尼古丁含量可以毒死七头骆驼?”

大家往往悚然心惊,诧异的互相看看。

然后丘处机会趁机解释说:”不过人体内有一种酶,可以分解尼古丁,所以它是毒不死人的。”

同学们恍然大悟,点点头使劲写笔记。

这时候丘处机就顺理成章的把烟叼上点了火,说:”所以我抽一根是毒不死大家的??大家年轻,抵抗力比我强,我倒下以前,大家是一定安全的。”(作者按:这个故事完全取自真实,一根香烟的尼古丁也确实可以毒死七头骆驼。故事中的教授在此讳去)

能经得起丘大烟枪熏上好几个月的人中,杨康是一个,穆念慈是一个。穆念慈之所以坚持下来是因为她知道竞赛获奖以后就可以直接保送去好的大学,她的家境并不好,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高考失利要交培养费上学的困境。而杨康坚持下来纯粹因为他老爹和丘处机的交情,杨康但凡逃课,丘处机肯定会给完颜鸿烈打电话。所以杨康宁愿在课堂上大梦周公,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杨康每堂课都坐在穆念慈的背后。可怜的穆念慈几乎每堂课都心神不宁,写笔记也总是走神,心里总觉得杨康在背后看她,自己的背心因此微微发热。而杨康这么坐唯一的理由是穆念慈上课记笔记最认真,所以背挺得笔直,杨康在她背后缩着脑袋趴课桌上打盹丘处机不容易看出来。对于提供了打盹屏障的穆念慈,杨康还是很感激的。

这种感激直接促成了杨康第一次为穆念慈出头的事件。

看见梁子翁和彭连虎两个拦住穆念慈的时候,杨康正在远处举着一只冰棍。辅导课总是上到下午很晚的时候,那时候汴大附中里除了杨康穆念慈等人刚从丘处机的烟枪下逃出来,也就只剩彭连虎和梁子翁这种准备找点钱花花的人。

老实说彭连虎和梁子翁确实算不上校园暴力分子,他们在汴大附中的时候虽然携手多次,可是一是不曾带刀,二是只敢威胁看起来特别老实的单身客商,所以总数也不曾弄到两百块钱。后来梁子翁没考上大学,只好去卖假药,一笔买卖就是几万的回扣。梁子翁不由的深深后悔自己小时候还曾半路拦截女同学,他倒不是良心发现,他想拦路打截这种买卖回报率真低啊。

不过当时梁子翁和彭连虎两个还是努力堆起满脸横肉,做出见谁砍谁的样子说:”同学借点钱花花。”

穆念慈满脸惊惶的连连后退的时候,杨康直愣愣的抬头去看天空。他在想到底是不是应该上去英雄一把。杨康并非什么江湖大侠,这种学校里讨小钱的买卖又是日日不绝,他也从来不曾挺身而出。不过穆念慈当时看了他一眼,所以杨康认出了她是为自己提供睡觉空间的那个女生。

杨康那天就穿着他很有些夸张的白色学生装,即使在惊恐中,穆念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人。虽然白衣少年只是呆呆的举着一只雪糕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中央看天,可是穆念慈还是忍不住看着他,只是一种奇妙的心思让她不肯大喊救命。

杨康从天空里收回视线的时候,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为穆念慈出这个头,毕竟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时候杨康看见远处的穆念慈依然在看他,杨康忽然迷茫起来,不知道穆念慈是否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杨康回头对卖雪糕的大妈说:”大妈再来一根!”

”他妈的快点!有钱就借来花花!”彭连虎也郁闷,心想不就是点小钱么?值得大家僵持那么久么?你给了我们不就好说好散了么?

一根雪糕塞到了穆念慈手里,杨康忽然拦在了她和两个实习强盗的中间。

”找死啊?没你事别他妈的掺合!”梁子翁壮起了胆子。

杨康指着穆念慈手里的雪糕说:”看看也知道啊。”

”看什么看?”

”我是她同学,就是刚刚去帮她买根雪糕,你们说有没有我的事?”

梁子翁和彭连虎对看了一眼,又一起去看冰棍,心想看来这小子还真的认识那个女生。将心比心,彭连虎和梁子翁两个虽然偶尔拦路打截几个小钱,可是从来不打班里女生的主意。如果真有外面来的实习强盗对他们本班女生下手,这两个兄弟也只有去帮认识的女生出头。从事的行业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好歹也是男人,不能跌了男人的面子。

所以彭连虎和梁子翁都估计杨康是不会轻易退避的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看见自己班同学被抢,杨康一定是觉得不出头丢不起那个脸。

”我靠!”彭连虎准备最后再狠一把,瞪圆了眼睛往上逼了一步,”少他妈管闲事,我数三,你给我滚一边去”

杨康立刻就滚一边去了。这个变化让彭连虎两兄弟彻底愣在那里,满脸痴呆的神情,实在不明白杨康在想什么。他们只看见杨康一溜小跑跑到学校工地里面去了。纳闷中的彭连虎只好继续实施打截,他刚刚把凶狠的表情恢复过来,就觉得梁子翁在扯他的胳膊:”我靠,那小子回来了。”

彭连虎大惊抬头,远远的杨康抄了一块板砖,一边大步对他们两个走了过来一边解衣服扣子。

”我数三,你们两个他妈的放马过来,”杨康拿板砖一指彭连虎,”别没种。”彭连虎他们这才知道杨康是拿砖去了――如果面对这种不要命的角色他们还不知道逃跑,那么他们就只能是白痴了。

等杨康走到穆念慈身边,板砖已经失去了用途。杨康掂了掂砖,目送夕阳下彭连虎和梁子翁兔子般的背影。杨康把板砖放低,雪糕放到嘴边,对穆念慈笑了笑:”你叫穆念慈吧,送你根雪糕。”

平生和穆念慈说的第一句话,杨康奇迹一般报出了穆念慈的名字杨康就跟穆念慈一路回家。

其实杨康本来是准备吃了雪糕再去学校后面吃粉丝,然后等到天快黑了再晃悠晃悠回家。不过一个很特殊的理由让杨康陪穆念慈走了很长的一路。一路上穆念慈只是低头吃那根雪糕,杨康也只是咬着雪糕左顾右盼,彼此都没有什么话。

直到分岔路口,杨康家和穆念慈家就不在一条路上了。杨康觉得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他猛的站住,用一种很小心的语气说:”穆念慈,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事情??”穆念慈心里仿佛一窝兔子炸窝了,抬头看见杨康一双透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穆念慈不曾想过杨康那样慵懒的人也会有如此认真的时候。”能不能把笔记借我抄一下?”杨康长叹一声,”老丘的板书和鳖爬一样,我实在是看不清楚。”

穆念慈恍然。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给杨康。

”好人啊,”杨康顿时笑得春光灿烂,”下堂课的笔记你也帮帮忙,行吧?”

穆念慈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行就算了,没事没事,”杨康赶快说。

可是穆念慈笑了一下,低声说:”好啊。”

杨康兴高采烈的夹着笔记去复印了。他根本不曾想到,本来穆念慈已经准备退出那个竞赛辅导班了。穆念慈并不算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即使她不害怕丘处机的烟枪,她也实在无法忍受老丘把大学一个学期的课程压到一个月讲授的填鸭式攻击。那样的结果是她根本没有时间花在其他课上,如果她不能在竞赛中胜出,高考对她就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穆念慈本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这几乎注定了她不能去模仿杨康那种人。她就应该坚守她的普通,去学习那些适合她的普通课程,考她的高考,上某一个普通的大学。穆念慈从小就普通惯了,当她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她也并不在乎干干脆脆的承

认自己就是普通。承认普通又死不了人不是?所以那天本应该是穆念慈的最后一堂辅导课。

可是在那个岔路口,穆念慈决心要咬牙念下去――杨康等着她下一堂课的笔记。

就是这样一个岔路口,穆念慈要选择改变自己或者继续走原来的路。

她可以是原先那个丑小鸭一样的穆念慈,她也可以把自己变成和杨康在一起的穆念慈。但是这两种穆念慈绝不可能并存,杨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能看见头顶飞过的天鹅,看不见脚下经过的小鸭。那么这只小鸭鼓振单薄的双翼,是否真的能飞到杨康眼睛的视角呢?也许她还没有飞到那个视角就掉下来了?

做这个选择的时候,穆念慈不知道。看着杨康高兴的夹着笔记本跑了,那夕阳下猴子般一蹦一跳的背影,穆念慈只看见某个雨意空疏的早晨,高楼上白衣少年懒洋洋的目光。

穆念慈的一生中,曾经有一次如此勇敢。

当穆念慈在汴大的学生宿舍里翻着自己那本蓝封面的日记本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回忆虽然清晰却已经遥远了。穆念慈可以出一百只鸡腿和杨康打赌,说杨康不记得那一天她穿什么样的衣服。结果是毫无疑问的,杨康肯定连自己高中时候经典的白色学生装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穆念慈那天穿的蓝色布裙子?

不过那条蓝裙子还压在穆念慈衣柜的底下,虽然穆念慈再也穿不上,不过穆念慈知道它还在那里,于是就会很安心。

黄蓉的抽屉里是一堆一堆的”公仔”,穆念慈的抽屉却上了锁,里面有杨康借给她忘了要回的《射雕英雄传》,杨康每年圣诞送她的卡片,杨康参考她和史奴比两种造型画的漫画,某一次杨康送给她包扎伤口的手绢――连上面的星星点点的血也已经是一片苍黑了。

此外她的长发上扎着生日时候杨康送她的头花,她的书包里放着杨康送她的镜子,杨康教她的羽毛球她至今还称霸全班无人能敌。

穆念慈一身都是杨康的味道,幸亏杨康的味道还不是太糟糕。

杨康的味道是懒洋洋的。杨康不记得昨天对穆念慈说的话,杨康也不希望明天在校园的某个角落看见穆念慈。杨康希望穆念慈存在在汴大某处,一到了有重要的事情,比如校友会和丘师母的生日,穆念慈会忽然跳出来抓住他如飞般赶去。而平时他喝酒的时候,打牌的时候,联机玩游戏的时候,世界上最好是没有穆念慈这个人,否则穆念慈没准就会告诉完颜鸿烈,然后他的下场就会很糟糕。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个闹钟呢?

穆念慈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寂寞。

”杨康那孙子怎么这样啊?”黄蓉拍桌子喊起来的时候比郭靖还有声势,穆念慈觉得自己如果给她一把菜刀,黄蓉能直接出去威胁杨康来看她。

”别那么大声!”穆念慈吓坏了。她和黄蓉是好朋友,这件事情也只告诉过黄蓉一个人。

”你不和他当面说他还欺负你!”黄蓉斩钉截铁的说。一旦义愤填膺起来,黄蓉就忘记了她和郭靖在图书馆那个期期艾艾欲说不得的晚上,想当然的以为天下你爱我我爱你的模式都应该是光明透亮的。杨康这时候如果不立刻操一把吉他在她们宿舍的窗下唱小夜曲,黄大小姐就有理由认为他是玩弄女同学的一等败类。

可怜杨康也就是在跳舞的时候曾经碰过穆念慈的手,如果就因此要杨康承担责任――那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又没他什么错儿??”穆念慈低声说。

黄蓉眨巴眨巴眼睛,傻了。黄蓉一生真正应付过的男孩只有郭靖一个,而郭靖绝对跟着指挥棒转,是黄蓉叫做啥他就做啥,而黄蓉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待命。对于如何制服杨康这种棘手的货色,黄蓉还真的一点经验也没有。

宿舍里只剩下黄蓉和穆念慈这对朋友,穆念慈抱着膝盖发呆,黄蓉只好去翻翻时尚杂志解闷。

”好办!”黄蓉用杂志卷了一个棒子打了打自己的小脑袋。

”姐姐,你这样是不行的!”黄蓉很有经验的样子,一溜烟爬上穆念慈的上铺,捻了捻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身上衣服的料子。

穆念慈愣在那里,任黄蓉拾起一把梳子,摘下了她的头花帮他梳头。

”你这样魅力不行,发型又单调,衣服和头发也不搭配,我们得想办法让杨康那小子自己跑你这里献殷勤,”黄蓉嘴里咬着穆念慈的发夹,一手翻阅时装杂志一手帮她梳头。

”这种长发不行,要么剃短,要么跟我去把头发拉直。”

”你额头比较宽,不留刘海不行,我去把我那把电梳找出来,你别跑啊。”

”杨康送头花一点品味也没有,扔了它!我那里有一只镶烟水晶的,我借给你,反正我也不戴。”

”得去找一条项链,圆领的裙子没有项链脖子就空了一块,不好!我去把我的玳瑁项链找出来。”

”你好瘦哦??抹一点腮红吧??”

黄蓉足足把穆念慈折腾了两个钟头,可是轮到黄蓉拿自己那面磨银小镜子给穆念慈看的时候,黄蓉忽然有点发楞。

穆念慈从黄蓉手上拿过那面小镜子,静静看向镜子中另一个自己。

看了许久,穆念慈才放下镜子,低声说:”好像??”

”妖怪啊!!!”

然后是以穆念慈在整个宿舍楼的楼道里追打黄蓉告终。最后正好是郭靖自习完了跑来看黄蓉,黄蓉一边笑一边挽着郭靖的胳膊躲在他背后。郭靖不知所措的张开胳膊,好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那样把黄蓉拦在自己背后。

就是那一刻,穆念慈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寂寞的。

黄蓉是一个绝对的理论派,但是在实践上也很顽固。她坚信自己对穆念慈的形象设计是正确的,所以就在第二天,黄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给那个负责的店员时,黄蓉郑重其事的附加了一份列表,关于她对穆念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议。

腮红、长发、睫毛、鼻影??而黄蓉的背包里还有她给穆念慈准备的项链和头花。

”信我的,没错,出来就不一样了,”黄蓉一边推穆念慈一边回头和经理说话:

”我有会员卡,同学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面对着银镜中的丑小鸭,店员小姐拿了一个喷罐微笑着说:”是帮助清洁皮肤的喷剂,没问题吧?那闭上眼睛。”

穆念慈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微凉的水雾落在自己的皮肤上,店员小姐甜润的声音在耳边:”其实你可以一直闭着眼睛,一会儿睁眼就不一样了。你脸部的基础很好的??”

穆念慈从没有这样享受过,她闭着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西域有一个关于阿芙罗拉公主(作者按:既《睡美人》中的公主)的传说,当她沉睡复而醒来的时候,她面前将是一位亲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个公主的传说,虽然她只是一只丑小鸭,可是丑小鸭也有公主的梦想。

这个时候远方的某处,王子正在和一个叫令狐冲的衰人练引体向上。王子猛的打了个喷嚏说:”他妈的,有谁又在骂我了?”

”别没文化,据说有人想你的时候你也会打喷嚏的,”愤青正吊在横杆上脸色血红。

”莫非是我老娘?”杨康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悠悠。

当穆念慈从里面走主来的时候,黄蓉正鼓着她的小腮帮子,嘴里含着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齿。她猛的看见穆念慈,把满满一口漱口水都给吞进里肚子里。”经理,我也做一下发型吧,不然郭靖看见穆念慈没准就跑了。”

黄蓉当然相信郭靖那个傻孩子,所以她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穆念慈说的。多少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过黄蓉的惊诧也是认真的,在穆念慈走出来以前,黄蓉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那样的惊人。

黄蓉把穆念慈推到镜子前面,然后把项链围在她的脖子上,小心的梳理着一副瀑布一样的青丝,把头花卡在她的长发间。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面对一张海报还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拉的笔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风中,发梢婉约在她的肩上。黄蓉给配的玳瑁项链,岁月沉淀的色泽衬着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肤色。丝绸的白色头花宛如一只大蝴蝶降落在自己头上。黄蓉说白色的衬衫和衬姐姐的脸色,于是穆念慈买了白色的衬衣。黄蓉说姐姐的腰细,腰线也高,最好穿长裙子,于是穆念慈买了亚麻色的束腰长裙。甚至连脚上镂出空花的白色袜子都是黄蓉推荐的。束着细细的脚踝,美丽的精致而优雅。

穆念慈看着镜子里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杨康真的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么杨康喜欢的会是”穆念慈”么?也许只是美丽的衣服呢?可是黄蓉说的也对,不打扮起来,杨康决不会注意到她。

后来穆念慈悄悄问黄蓉,黄蓉愣了一下,微微叹口气:”姐姐,我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装傻呢……”

门里杨康咬着笔杆仰望天花板。

事实上我们说杨康是个感情的白痴并不很合乎他的真实形象,他只是懒惰惯了而显的有点迟钝。他的课余爱好居然是帮人写情书。

在这个行当里,汴大也出过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级的柳永就是其中翘楚。柳永的情书一短篇诗词为主,据说当时润笔的价码是一直爬到一个字一条鸡腿,经典作品不乏被校园派歌手那吉他谱了曲子弹唱的,其中至高无上的传世之做”为伊人消的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吉他弹唱后来荣获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个时候,台下一众兄弟个个胆寒,女生们发现她们很多人居然都收到过这篇情书。原来柳永一篇情书绝不只卖一笔鸡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复投稿的嫌疑。

杨康也是后来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响当当的人物,杨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长,颇是练了些本事。杨康的情书风格以排比铺陈为能事,一篇浩浩长文下来,字字血泪。女生们无不以为送情书的兄弟已经暗恋自己多年。这时候就算对方是一头猪,她们也不忍心断然拒绝了――而必然寻求委婉的拒绝方式。

而在第一对男女花前月下的时候,杨康就啃着他的润笔等待下一笔生意上门了。

穆念慈静悄悄地站在门外,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白色的鞋尖干净的没有一粒尘,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鞋。

穆念慈没敲门,但是她知道杨康在里面。和他只隔了一扇门。

她和杨康在中学同窗六年,纵然没有耳鬓厮磨,也算是青梅竹马。按照黄蓉的想法,就是”你给他说啊”――黄蓉觉得穆念慈和杨康之间不清不楚,没有一个人去捅破中间的纸。不过当穆念慈站在杨康宿舍的门口时,她觉得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扇门。门锁在里面,杨康那头如果想见到她,只要轻轻拧一下锁,而她这一侧要见到杨康,却只有去敲门或者干脆把门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门,她只有去敲门告诉杨康她在这里。门会不会开,最终还是取决于杨康的心思。不过就象中学时候在哪个岔路口,穆念慈想着要再勇敢一点。如果她不去敲门,杨康甚至不知道她在这里吧?

穆念慈犹豫着举起手,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才是最让她最迟疑的,一想到杨康看到她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脑袋立刻会自动休克几秒,怎么也想不下去。

还没下手敲,门已经开了,令狐冲端着一只大茶缸准备去隔壁借水,这时候正好看见穆念慈举起手做了一个敲的姿势,好像是要叩他的脑门。

”啊!”迟疑了几秒,令狐冲发出一声惊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张大到了极点,好象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门在穆念慈面前忽地关上了,令狐冲贴在门背后喊:”杨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梦吧?”

杨康手里的钢笔”啪”地落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令狐冲,一片安静。令狐冲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本来是想和杨康开个玩笑,谁知道这分惊讶装起来那么逼真。”怎么啦?”杨康问。

”自己过来看啊。”

杨康走过来,疑惑地看了令狐冲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开,伸手要去开门。”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再开门,”令狐冲双手齐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看见你被吓得口吐白沫。”

令狐冲和杨康、穆念慈关系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会生气。他捂上眼睛的时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杨康看见新版穆念慈时候的表情。

”闪开,”杨康拉拉袖子,”我怕过什么?就算是只老虎,我也不怕!”

门开了,杨康睁大眼睛看着穆念慈。披散一头长发的女孩对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样的装束和修饰,熟悉的笑容立刻唤起了杨康的记忆。

”不就是穆念慈啊,”杨康回头对令狐冲说,”我还以为真是老虎呢??”

杨康说得很遗憾,也许来的是老虎他更激动些吧?

”走了走了,快迟到了。”杨康催促着,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里,还是令狐冲找不到话说,于是赞美了一句:”这么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学的聚会,就在汴大旁边的饭店。

饭店是号称吃翻汴大周围方圆一公里的杨康选的,组织人则是当年的班长程瑛。

程瑛不但发了群组邮件,而且电话通知到班上每一个人,把聚会做的热闹非凡,连本来不是他们班的彭年虎也跑来了。

三岁看老的说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连虎十六岁的时候还拦路*女同学去买两个游戏币,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在物理系颇混出了点名堂。他托福考了满分的事情已经路人皆知,眼见去西域名牌大学读研究生是铁板钉钉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说他当年在附中吃过三次警告的事情,于是彭连虎也彻底忘记自己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来参加别班的同学聚会,而且特意站在饭店门后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学。

彭连虎看见杨康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摇摇晃晃走来的时候,尚且能够认出是这小子当年抄了块板砖吓退他们两条好汉,所以赶快上去招呼。可是杨康身后盯着自己脚尖走路的穆念慈,这个从良土匪根本忘记受害人了。

”哟,杨康,你女朋友啊?”彭连虎惊叹,”漂亮嘛。”

”靠,没看错吧?”不知是否对当年的事情还有芥蒂,杨康冷笑了一声说,”这不是穆念慈么?”

彭连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没见……都认不出来了。”

穆念慈做在人群中间,周围是人声鼎沸。

四年了……这个时间概念从彭连虎嘴里无意说出,却让穆念慈有些发呆。四年过去彭连虎都成为有为青年了,而她和杨康还是老样子。

杨康说:”这不是穆念慈么?”穆念慈有些茫然,难道”穆念慈”和”女朋友”这两个概念是对立的不成?如果穆念慈在杨康的心目中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女朋友的一个名字,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呢?

身后是杨康拿者话筒在吼《大宋御林军军歌》――杨康的保留去木。周围一帮兄弟在和他一起吼,杨康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穆念慈有些落寞的做在人群里,似乎是个陌生人。

程瑛当时在电话里说:”带男朋友一起来啊。”

于是女同学都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汴大附中送出去的女声又留在汴梁的,绝大多数都是进了汴大。而汴大一向号称出品知书达理的漂亮女生,即使不那么漂亮的女生,也沾光销的快。记得大一时候还是男女生分开坐,大二的聚会却是男女间隔这坐了。

”穆念慈,不吃辣啊?”穆念慈的旁边居然是彭连虎。彭连虎看她一直默默喝水,给她盛了一满碗的菜,到象是他在请客一样。

穆念慈只好笑笑:”吃啊,不过是有点辣……”

彭连虎看她笑了,也高兴起来,对跑堂的伙计说:”下面几个菜别加那么多辣椒,我们这边女士多,啊?再给点冰水,给女士漱口。”

这是那时候抢自己的人么?穆念慈幽幽的叹口气。

”怎么坐着不说话啊?”程瑛也上来拉穆念慈,她深厚跟着一个男生,依稀有点杨康高中时候的感觉,清秀俊朗。

”有点累,没事啊。”

那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话,马上回来。”程瑛摸了摸穆念慈的额头,她和穆念慈关系不错,一直都是好朋友。

穆念慈点点头。

”程瑛,”那个清秀的男生有点犹豫,但还是歉然的说:”我先走了,陆无双还让我帮她写通史的论文,我晚上不写就来不及了。”

”等一会我跟你一起走吧……”

”你们先玩着吧,”男生说,”时间还早。”

”喔。”程瑛淡淡的应着,穆念慈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黯然。

”哟?有人要走?”杨康急忙把话筒往身边的人手里一塞,一窜就过来了,”一起走吧,我也有点事情,我们快考试了,老丘逼死人了。”

程瑛低头问穆念慈:”那你跟杨康一起走么?”

”早着呢,菜还没上完,你们急什么?”杨康说。

”你送穆念慈回去啊,你陪她来,哪有让女孩自己回去的?”程瑛一向是当大姐的,面面俱到。

跟程瑛一起来的男生脸上有点不自然,穆念慈感觉到程瑛的手指在内后轻轻捅了雍自己。

”没什么危险,路上刑部兵马司不是有警察巡逻么?而且晚上回汴大的多呢,”杨康说,”随便找个人送也行啊。”

彭连虎在旁边点头:”不然我送的了。”

”不要紧,”穆念慈笑,”没什么危险,路上刑部兵马司不是有警察巡逻么?”

杨康和程瑛带来的男生赶快掉头跑了,如逢大赦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穆念慈才发现两个人真的和象,连鼻子眼睛都有说不出的相似,好象一对兄弟一样。

程瑛没有离开,她捏了捏穆念慈的手掌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刚拉直的吧?你头发这个长度,拉直最好看了。”

穆念慈愣了一下,笑了,程瑛忽的叹了口气。

最后是程瑛送穆念慈回学校的,反正她在旁边的宋朝大学,也算顺路。

两个女孩在路上走,一阵夜风吹过,还是有点冷,穆念慈打了个哆嗦。

程瑛把自己的外套递给穆念慈:”春天穿成这个样子,不冷啊?为了漂亮不要命了,漂亮有什么用?你以前又不是不好看。”

穆念慈喝了点啤酒,脑袋有点晕,可是还能听出程瑛的意思,穆念慈低了头,没说话。

”杨康就是那样……”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穆念慈打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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