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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2 / 2)

这人叫做程再伊,是福建按察司副使,同时也兼着漳南兵备道的兵备副使一职。这次红毛寇边,在浯屿、白坑、东碇、莆头、古雷、洪屿、甲洲、沙洲之间频繁出没,大多处于漳南兵备道的辖区,因此程再伊对此次红毛来犯十分敏感,亲自跑来厦门找张嘉策商讨退敌之策。

这兵备副使虽不是军官,但职责有监督武将cāo练军队的一条,实际上仍然是朝廷以文臣制武将的基本章法,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监军了。所以张嘉策在他面前也是十分谨慎,不敢稍有怠慢。

“咳,这不是……这不是……

张嘉策出言询问程再伊却是嘴角抽筋,他接连喘了几声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末了,他才恶狠狠地蹦出一句,说:“我看,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回是非打不可了!”

原来程再伊刚到牢里提了那个夷商麦敦特和通译郭鸿泰,横竖问不出什么新意来反倒惹了一肚子气。撮尔蛮夷,竟点了名要天朝的疆土,尤其那个夷商,竟把些个歪理说得理直气壮!这算什么?皇明天朝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大概听了程再伊的叙述,张嘉策脸上关切心里却不以为然。打?怎么打?这几个蛮夷张嘉策是亲自审过的,比照王梦熊此前传来的消息,可以肯定这回红毛带来了大小战船十多条足足一千多人。虽说西人东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红毛如此规模来犯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抚台大人若给得出一百条大船和伍千兵马,他张嘉策现在就能把红毛赶走,可是没人没船叫他怎么打?

张嘉策不想和程再伊纠缠战与不战的问题,他微微侧身,道:“战与不战自有朝廷定夺,不过这几个红毛该当如何处置,还要程大人帮着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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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位,既一担之位。时人用以计量载货多寡,多指一担货物所占之空间,但具体大小并非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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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策口中所说的红毛便是这次前来送信的,程再伊做了这几年的兵备副使,如何不知道张嘉策的心思?现在红毛闹得凶而水师又无所建树,张嘉策无非是想拿着十几颗脑袋冒功罢了。

程再伊其实也是知道张嘉策的难处。

屯门之战是大明与西夷之第一战。其时佛郎机仅有大船一条,小船不过三条。夷船突然窜入屯门岛据守,广东立刻发兵围剿,结果水师面对佛郎机的坚船利炮初战失利攻而不克。后来主帅汪鋐初不得不改变策略,调动闽粤两省兵将数万,对佛郎机围而不攻。从正德十六年到嘉靖元年,朝廷数万将士将佛郎机整整困了一载,将直到佛郎机被困得jīng疲力竭之时,大军才利用暴雨天火铳威力不易发挥之际全线出击将佛郎机击退。是役劳师糜饷,虽然佛郎机退了水师却也不过烧掉了佛郎机的一条小船,其余三船则突围而去了,反倒是水师自己损失颇重。

嘉靖二年的西草湾之战,倒是打得顺利。是年佛郎机别都卢率船五艘犯新会西草湾,其时广东水师刚刚结束屯门之战,兵力充足战守之具齐备,朝廷又下了严令,凡遇夷船便悉数焚毁。加之当时有名将俞大猷坐镇广东,不待佛郎机立足便发起猛攻,终于逼退了夷船。到万历三十二年,红毛夷韦麻郎兵犯澎湖,船不过三四只,沈有容前往澎湖却是动用了大福船五十余条,然而这次双方根本没有交手而是红毛自行退却的。

此前多次退敌夷船不过寥寥,而每次朝廷所用之兵少亦五六十船多则用兵数万,如此这般也不过勉为应付。这番红毛来了大船十余,福建水师可用之船大小凑在一处也不过五六十号,能远赴澎湖一战的不过二三十船,如何能战?

可是张嘉策的这些困难,程再伊知道归知道,但澎湖是祖宗之地是绝不能落入外番之手的,失土之罪便是今上也负担不起何况他们?好在这战与不战的事情左右轮不到他来拍板,这是剿是抚总要朝廷和抚台大人定夺才是。

见张嘉策这般说话,程再伊也就坡下驴顺了话头转开去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关着吧!王梦熊不是去福州了,等他回来看看抚台大人是个什么方略再说!”程再伊知道这不是张嘉策想要的答案,却不给他分说的机会,又道,“对了,你找的那个薛伯泉可靠么?闻说许素心昨rì回来了,许家与红毛素有几分交情,或者他去更妥当些吧!”

张嘉策稍作考虑便摇了摇头,道:“还是薛伯泉吧!”

程再伊想想也是。许素心身后有李旦,李旦不是一般的小角sè,那可是王直、许海一般的海上巨寇,这类人最是凶狠残暴睚眦必报的。许素心是专门负责为他李家办货的,万一有事可不好交待。薛伯泉就不同了,毕竟和李旦之间隔了一层,即便有个三长两短相比而言也要好办一些。反正他们也不指望薛伯泉红口白牙就能将红毛轻易说动,派谁去看看情况也无甚差别。

言罢,片刻不语。

程再伊忽然问道:“你的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何事?”

张嘉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却是无奈叹了口气。

程再伊说的是张嘉策要调任徐州的事情。张嘉策在福建这个副总兵的位置呆了许久,他靠着勾结海商或喝兵血之类的路子,很是攒下了一些积蓄,但是水师为将来钱快风险也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张嘉策该有的都有了,自然也想着享享清福向上走走。

前段rì子他花了万把两银子,好容易托了魏忠贤的门子调往徐州任职。那边来钱的门路虽然少了,难得的是一个安全!徐州是内地,辽东的土蛮、东南的红毛都闹不到徐州,只要他自己不犯糊涂,想要颐养天年那是稳稳当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说已经定下来的事情,眼看着圣谕将至,却不料先闹起来红毛来了!若巡抚大人是个庸碌之辈倒也好说,他使些银子走走门路,张嘉策照样走人,至于这东南的局面该着谁是谁!奈何商周祚并非庸碌之辈!张嘉策深知水师的家底,眼见红毛退又退不了,大祸旦夕便至自己却难以脱身避祸,这可如何是好!这几rì里他可是没少为此事犯愁。

程再伊如何不知张嘉策的心思,却道:“咳,张兄不必放在心上。兴许此乃天意,要将军为朝廷再建大功啊。”

张嘉策苦笑道:“立功?呵呵,程兄莫拿我这粗人说笑啦!红毛此次是个什么来头,只怕您比我还明白三分!咳,此番你我的xìng命不交代进来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谈立功……

“报!中军守备王梦熊求见。”

说曹cāo曹cāo到,听说王梦熊回来,张、程二人眼睛皆是一亮,忙道:“请!”

话音方落,便见王梦熊风尘仆仆进了屋子,披着甲胄哗啦一声单膝触地,向张、程二人见礼,然后将面见商周祚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这回,王梦熊去福州所说的话大体都是之前张嘉策与王梦熊两人议妥的,他们深知军中积弊,一是怕害怕商周祚轻敌起了东征的心思,一是怕朝廷忽然要整军jīng武砍了许多人的脑袋。张嘉策和王梦熊虽是武将,但是在大明官场里混得久了也有些门道。商周祚是内地来的官终究不知海事,所以他们一面要船、要兵、要粮、要饷以陈说困难,一面却又保证水师能够防御近海将胸膛拍得山响。

听了王梦熊的叙述,见商周祚果然没有东征澎湖之心也没有整军jīng武的意思,张嘉策算是放下一颗心来。只要商周祚不冒险,这事情就能拖下去,拖得几rì算计rì,最好拖到商周祚任满走人。新来的官员更是不知实情,岂不是好糊弄?再者谁能知道商周祚是否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只要他商周祚心里对水师还有指盼,那就出不了乱子!

这边张嘉策放下心来,边上程再伊却是另一番心思。

程再伊对东征澎湖信心不足不假,但是沿海的安定却不能不有所顾虑。听了王梦熊的话,程再伊道:“王指挥这条计策献得好,所谓谋定而后动,又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漳、泉外海的那几条夷船恁地可恶,这些rì子仍在四处作乱却又捉它不着。吾奉吾银,民脂民膏啊!眼见百姓遭殃于心何忍,定要有应对之策才是。”

程再伊猜到王梦熊说给巡抚的话是张嘉策定的调子,所以这话直接就说给了张嘉策听。张嘉策知道这是程再伊的底线,但是方才程再伊自己也说红毛船滑不留手又如何捉得他到?

程再伊见张嘉策沉默不语,心知这是有些强人所难。他犹疑道:“这红毛嘛,化外生番不知天朝礼仪倒也寻常。抚台大人既回了书子,便叫薛伯泉一并带去便了。澎湖贫瘠之地,他们无非求一个互市,想来过得也是困苦,薛伯泉既然要去,不如送些柴米牛羊,再好言相劝,若是能说动他们转往广东也是功德一件!”

谁也知道劝红毛转往广东是不可能的,商周祚不明白红毛和佛郎机的纠葛,张嘉策这帮人可是知道的。听了程再伊这话,张嘉策和王梦熊便知道他其实也是起了拖的心思,只要保住近海其余的便等朝廷定夺。

可是王梦熊却觉着有些不安,道:“只怕……

程再伊见他似乎有话便停住话口,看着王梦熊道:“王将军有话要说。”

王梦熊看看张嘉策,见他面sè平静便试探着说:“若能劝走自然是好的,卑职是怕……红毛此来所谋者大,怕不好糊弄哇。抚台大人书中措辞严肃,将红毛所请尽皆驳了回去并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红毛索求不得怕是要兴兵来犯呐!”

“咝!”

这道理本也粗浅,照理说他也是想得到的,只是关心则乱他又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是以竟没有想到。但他明白王梦熊的话十有仈jiǔ是要应验的,程再伊听得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张将军,若红毛来犯近海,可能抵挡得了?”

“来近海?”

守住近海是程再伊的底线,张嘉策再也无法闪躲,于是闪烁其词道:“来近海嘛……水师倒可以一战!”

程再伊听得出来张嘉策这话说得底气不足颇有敷衍之意,以为张嘉策仍想着调往徐州之事,便严肃起来说道:“抚台大人或者不通海事,却并不糊涂。我等守土有责,还要和衷共济、度此难关的好,莫要存了旁的心思呐。”

张嘉策苦笑道:“程兄,程大人,我哪里想着走哦!不瞒你说,水师上下可用之船也就在五十之数,大船不过二十,也就是勉强应付,我到哪里给你打什么包票?事已至此,谁来了也是这话!我张某人别的不敢说,但是提督福建水师以来,原先有多少船多少炮,我敢说现在还是多少!这些年我自家贴了多少银子进来,程兄你可也是知道的!”

张嘉策所指当然不会只包括他给水师贴的银子,这些年程再伊没少收他张嘉策的银子。程再伊也不敢把张嘉策逼得狠了,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便和颜悦sè地说:“唉,不是这个意思!澎湖且先不管,若是红毛真跑来福建大闹一番,不说你我,便是抚台大人也难做喽!想来这一场打是免不了,张兄,咱们还是赶紧拿出个方略来,守住近海再说啊。”

几人想想红毛大举进犯似乎是无可避免,都是有些心虚。“王梦熊,你说说。”张嘉策挠头半晌,将麻烦丢了出去。

王梦熊道:“卑职以为,若红毛真要前来近海,未必就是坏事!”

“哦?怎么说法?”程再伊闻言冷哼一声。与红毛是和是战那是朝廷和抚台应该cāo心的,他一个小小的兵备副使,不过想着保住沿海不出大乱子自己好同上面交待罢了。至于张嘉策,程再伊只是不想他临阵拆台脚底抹油。红毛这一两条船来水师便束手无策,若倾巢而来,只要想想程再伊便觉着心底发凉。却听王梦熊说红毛大举来犯还不是坏事,程再伊岂能不恼?

程再伊毕竟不曾统兵打仗,这兵事也是一知半解,但张嘉策听了王梦熊的话却是有些感悟。澎岛乃东南门户,又是祖宗旧地,断不可弃!然红毛船坚炮利,大小十几条战船集于澎湖,以水师目下的境况东征是全无希望。但红毛来了近海,若能抓住战机以火攻之,毕其功于一役张嘉策不敢指望,好歹打疼了红毛让他们安分些时rì倒是可以的。

红毛远来携粮有数,澎岛贫瘠不能久持。既然其必来大犯,我若能严阵以待又多备火船,也不求全歼敌船,只要挫其锐气折其数舟,然后严守近海不予红毛可乘之机。如此,红毛为我兵威所慑,又进无所掠退无所据,久必自乱。如此以兵威震慑其心,退敌似乎亦无不可。

张嘉策心里想着,同王梦熊堆了一下眼神,两人均一派了然之状,果然是想到一起去了。张嘉策将这个念头再想了一圈,愈发觉着可行。打造大船耗费时rì,但是征调渔舟改作火船,旬月之间筹备百十来条倒也不难。至于水手,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不足虑。

当然,这番计较也不是没有漏洞。一则海上不比陆上,大海茫茫却无遮蔽,要伏击红毛却也不易。一则红毛大兵犯境,则非胜不可,否则也是无法交待。但时事如此,又哪里由得张嘉策另寻良途,也只有勉为其难了。如此打定了主意,张嘉策便将这番方略向程再伊说了。程再伊知道此中利弊,也是只能冒险一试。

定下了这番方略,招募死士cāo练士卒当然是张嘉策、王梦熊的责任,而筹备上百条火船便是程再伊的分内事了。三人将事情再细细梳理一遍又分了权责,便听程再伊道:“备船练兵皆需时rì,我看,抚台大人的这封书子倒不急着送去,免得逼急了红毛。回头我再备一些米两、猪羊,让薛伯泉一并送去,再好言相慰,与之虚与委蛇,尽量稳住红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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