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咚!”
接连六声闷响,六颗脑袋便已经全部掉在了院内的地上。原来院子里已经躺了三具尸体。除了那个女人,另外两人都是死相可怖,一人的脑袋上被打开了拳头大小的一个窟窿,另一人的半拉脑袋则直接不知了去向。而这六声短促而沉闷的撞击声,便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呼号,撕裂着彼得等人最后的理智。
在这支队伍里,彼得只是最普通的一员。他出身于英格兰朴茨茅茨,本是个渔民的孩子,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在队伍里,他即非shè击最好的,亦非体格最为强壮的,同时他也非最善经营的人。因此他只是队伍中的普同一员,跟着大伙出海,跟着大伙一起抢劫,强jiān,杀人。但是这一刻,彼得却成为所有幸存者中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不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局面已经危如累卵,这些杀人者也不得不开始为生存而战了。
“快!一半人去后面,一半人在这里,快,装火药!”
彼得的喊声惊醒了其他七人。尽管彼得不是他们的头,平rì里也并不出众,但是这个紧要关头他们都知道该做什么。其中三人随即携带火枪弹药赶往后门把守,彼得等五人则留在前院,搬开尸体准备迎战。
其实,若是刚才李一官冲了进来,彼得等人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但是,一则那扇单薄的院门,阻挡了李一官的视线,使他无法洞察院内的情况,一则红毛确实是在李一官的心底里买下了极深的yīn影,在人手不足并且对方又已察觉的情况下,李一官实在不敢冒险。而这是这短暂的间歇,却给了彼得等人以喘息之机。
当然,彼得等人的处境固然危险,不过李一官在外面也有些挠头。这院子里还有陈老爷子的家眷,而红毛持有火枪,硬闯进去不但可能伤了陈家的家眷,也可能造成乡亲们的损伤。其实,死伤一两个人李一官倒不不是非常在意,只是他担心红毛打得狠了,这些村民们又作鸟兽散。现在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旦乱了只怕又是一场损伤。李一官在这里有一段美好的经历,他不愿意这些同胞再做无畏的牺牲。
此外,李一官还有一层担心。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红毛从哪里来,不过李一官估计,红毛的船显然距此不远。这些红毛迟迟不归,船上肯定还要派人过来,若果然如此,情况便更不妙了。
正在李一官为难之际,陈家村族长陈老爷子被人搀扶着来在李一官的面前。这老头倒是命大,被几个家人护着躲过了一劫,他额头上的创伤也已经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和包扎。李一官忙道:“员外,您且回去,里面还有几个红毛负隅顽抗,小心被他们伤了!”
李一官这是关心他,谁知老头却来了拗劲,他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人,颤颤巍巍走到了李一官面前。老头浑身颤抖,垂泪哽咽,李一官扶着他着要劝说什么,还是老头先开了口:“李东家,老朽有一言,还望李东家成全!”
“员外请讲。”
陈老爷子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我陈家……陈……李东家尽管杀尽屋内红毛……我陈家老幼,死不足惜!”
李一官明白陈老爷子的意思。如今这礼教大防,陈家的家眷受了这般侮辱,那便是再也无法苟活于世了。陈老爷子乃一族之长,更是要做出表率,是以说出这般话来。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李一官默默地点了点头,陈老爷子则决绝地看了院门一眼,便没入了人群。
虽然无人号召,但是现在陈家村的村民已是唯李一官马首是瞻。陈老爷子走后,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李一官瞧了瞧静悄悄的院子,心中想曰,还是要想办法将红毛赚出来才好下手。于是李一官一面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看有没有红毛前来接应,顺便查明红毛船的所在,然后他便差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前。
方才张弘的一抢,打得红毛畏首畏尾,再也不敢露头向外看。李一官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办法,如今天气仍然酷热,此时又是午后不久,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李一官坐了片刻便是汗如雨下。他担心拖久了红毛援兵赶到,见等了半晌对方也没见动静,李一官也就没了耐xìng。李一官要来笔墨,用番语写了一封劝降书。然后他提起刀来,走到趴在地上的那红毛跟前,一脚踩实了,手起刀落剁下那红毛的一只手来。李一官将劝降书夹在那断手的指间,胡乱撕了一条布缠上两圈,便丢进了院子去。
……
毒辣的rì头,并非仅仅折磨着外面的李一官,里面的彼得也是深受其害。尽管他躲在屋檐下,但是闷热的空气和紧张的气氛还是叫他痛苦难耐。他们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处境危急,更清楚门外的这帮明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尤其是那几个jīng通火枪的,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现在外面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但是彼得等人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仍然五前三后守着院子,然而他们只是远远地举枪瞄准墙头和门口,防备有人爬墙或者破门而入,却没有勇气凑上前去往外看上一眼。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有什么意义,却更不敢打破这段暂的平静。
只是僵持的局面总是要被打破的。正在彼得满脑子混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凄惨的呼叫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随后一只血手跃过墙头竟然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彼得得怀里。彼得惊得手忙脚乱开了一枪,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裹着一封书信的断手!
“怎么办?”
这是一封劝降信。李一官在信上命他们放下武器立刻投降,只要他们立刻投降,就保证他们的xìng命,反之,若他们在一刻之内不回复,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进来在四处打劫过于顺利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曾想过明人也会反抗。所以在这场突发的变故中,这仅存的八个人都有些风声鹤唳。现在,院子里躺着两个脑袋残缺的尸体,六颗没有身体的脑袋,彼得的手里则是一只齐腕斩下的断手,如今他们终于开始体会到地狱的滋味了。
一个士兵脸sè苍白地说:“投……投降吧!他们说投降不杀。”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出言附和,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人要求投降,但是彼得此时却回复了一些理智,道:“不可,我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回去,船长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只要援兵一到,我们就有救了!现在绝不能出去!”
彼得也是乱中撞到了。他本意只是想劝阻众人,却意外说出了这番话来。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有了彼得这句话,众人一想果然便是如此。他们想来想去,发觉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有理,连彼得自己也觉着,只要坚持下去援兵便会到来。
彼得这无心之言倒是暂时稳定了军心,毕竟他们手里有枪,粮食也充足,援兵就在不远的海上,只要坚持就是胜利。有了希望,众人的心便渐渐安定下来。这回彼得还得到了另一分收获,因他睿智冷静,其余七人一致推举他暂时作为队长,带领他们度此难关。这倒真让彼得有些意外,进取心他倒是有的,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做了队长。
既做了队长,彼得就要担负起责任来。他虽不相信李一官会放过他们,但是他却相信如果一刻钟之后自己不投降,外面的人就会冲杀进来,将他们几个剥皮拆骨。他们只有十支火枪,对方几百人进攻他很难抵挡,彼得挖空心思想了一圈,突然觉着灵光一现,“快,找根木棍来!”
现在彼得已作了众人的头领,当下便有人找了一根一人来高的晾衣杆。彼得跳到院子里,抱起一颗首级,将竹竿从断口处插进去,然后将那颗脑袋挑了起来。
……
李一官根本不曾打算放过这帮禽兽不如的畜牲。片刻之前,李一官刚刚看到了阿囡的尸身。阿囡的尸体已经被乡亲们清洗干净,并且套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作为对死者最后的尊重,同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噩耗,陈勋娘子投井自尽了。
原来,在最初的慌乱中,虎儿被撞倒在地,不巧被一颗石头正磕在脑袋要紧的地方,当场殒命。李一官拉开陈勋娘子之时,陈勋娘子正是被惊吓得呆了。李一官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是以他并不知道虎儿已经殒命。李忠和林福虽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工夫向李一官说明,而且他们以为李一官也已看到。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注意到了虎儿的死,那便是陈勋。正因如此陈勋才要跟着李一官出来杀红毛。尽管这一路上,他跟在李一官众人的后面一刀未出,唯一的一抢还是伤了自己,但是丧子的仇恨激励着他坚定地站在李一官的身边。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陈勋娘子因惊吓过度,竟抱着爱子的尸身一头栽进了水井,待人们将她捞上来的时候,陈家娘子已经丧命多时。
陈勋原本是个本分的渔民,岂料丧子之痛、亡妻之恨这般噩耗接踵而来,面对如此噩耗,李一官本以为他会失控,结果陈勋却比张弘显得稳重。他听到爱妻丧命的消息,没有立刻回去收拾妻子的尸体,而是继续站在了李一官的身边。
李一官和陈勋一家的感情,要对比其他人深厚许多。陈勋娘子和虎儿,更是让他总是想起自己的未婚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他希望陈勋哭出来。这些年里,生生死死的事情李一官见得多了,他知道一个普通人初次面临这样的遭遇,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想想张弘这样的人,在看到阿囡惨死之后尚且有些失常,李一官实在担心陈勋这样下去真会疯掉。
不过,陈勋却不领情。他只是端着火枪,便那么站着,而且这一回他将枪托紧紧地抵住了肩膀。
那断手的红毛已经痛得昏了过去,李一官叫人给他包扎了伤口,再一桶冷水将他浇醒,然后任由他满地打滚凄惨呼号。李一官也不敢奢望红毛会束手就擒,他送进去劝降书更多是为了乱敌军心,而这些惨呼声,则是给里面的人心里多加一些压力罢了。
外面传来消息说,顺着红毛的来路,村民们已经找到了红毛船的踪影,但没有发现红毛前来接应。太阳已经西斜,不久便要天黑了。到了黑夜,红毛的火枪便当不得甚事了,想必红毛也不会夜里来援。只是李一官不禁想到,村里的红毛了结后,明rì红毛若是再来又当如何是好?他回身看看身边的青壮不少,但大多是乌合之众,李一官可不敢将事情寄托在他们身上。
最后,李一官开始打算让村民们撤走。只是在撤离村民之前,李一官还是要先料理了院子里的红毛。
他留给红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里面的红毛还没有动静。李一官当然不能没有动作,否则红毛便会将他的话当屁放了。李一官让人准备了几只沾了油的火把,打算夜里丢进去吓唬吓唬红毛,接着他又瞥了瞥还在哀号的那厮。
李一官重又提起刀来,打算再剁下一只手送进信,却在这时,墙上露出了半拉人头来。李一官看到的同时,陈勋也看到了。陈勋心中的悲愤与仇恨远比表面的激烈得多,他现在是恨不能将红毛斩尽杀绝,食其肉,饮其血!刚才他向张弘请教了火枪的点放之法,现在看到红毛露头哪还犹豫?也不管自己shè中shè不中,陈勋端着火枪就打算shè击,但是他扣动扳机的食指却被李一官拦了下来。
陈勋定睛一看,那楼出墙来的竟是一颗没有身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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