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朗星稀,丑时三刻,挨着府衙后门的那条街巷中出现一个黑影。这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府衙后门,轻轻一推,见后门虚掩,黑影心中一喜,推门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这大半夜摸黑跑到府衙后门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是余邦侯,昨日在县衙公堂之上余邦侯见贡知府开口替他说话,他便知道救出儿子这事还有门,是以一回到家中便派管家提着礼品去府衙求见,不出意料地管家无功而返被打发了回来。
余邦侯并不气馁,他知道贡知府明面上是不会与自己有什么牵连的,省的招惹猜忌。便是贡知府与秦家老二有关系,上任的这些天来也未曾去过秦府一次,怕的就是别人说闲话坏了声名。
想通关节,余邦侯便打定主意,于是三更半夜跑到府衙后门来,见府衙后门虚掩着没有关紧,余邦侯自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仆役的疏忽。他头脑却是不笨,这么明显的暗示再看不出来真要一头撞死算了。
进了府衙后门,余邦侯摸着黑轻手轻脚地朝亮着灯光的一处厢房走去。
“外面谁在走动?”厢房里面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余邦侯一听,马上便听出这是知府大人的声音。
“在下余邦侯,特来求见知府大人。”余邦侯站在厢房外面恭敬地说道。
“嗯?三更半夜余同知溜进府衙做甚?莫不是欲行不轨之事?”厢房里面的贡知府声音顿时冷淡了下来,厉声喝问。
余邦侯心里暗暗撇嘴,腹诽贡靖国,不过声音却是越发地恭敬诚恳起来:“在下鲁莽,还请知府大人恕罪,只因在下实在是有天大的冤情无法申诉,故而才出此下策趁着夜色前来求见大人您的。”
“嗯……余同知公子的事情本府是知道的,不过其中的细节却是不太清楚。余同知若是自觉有冤屈,那便进来说话吧,本府倒想听听。”贡靖国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闻言余邦侯大喜过望,连连应声,推门进了厢房。
厢房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身便服的贡靖国坐在油灯下,脸色叫灯光映照得有些诡异。见余邦侯推门进来,贡靖国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虚手一抬,招呼余邦侯:“余同知请坐,厢房有些简陋,还请见谅。”,闻言余邦侯连忙坐下口称不敢。
坐定之后,余邦侯察言观色,见贡知府除却刚才的招呼之言便不再说话,他心中微微一动,也不客套。当先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抹黑秦臻,为自己的儿子开脱,颠倒是非,仿佛全都是万恶的秦家跟秦家的三小子无缘无故要致他余家于死地。
余邦侯说的唾沫横飞,他明知道眼前这贡知府与秦家有关系还敢当着面说秦家的坏话,如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这并不是他傻缺。而是他知道眼前这贡知府与秦家的关系并不像是外面传言的那样,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龌龊,不然这个贡知府昨日绝对不会跑去县衙为自己说话开脱。正是看清了这一点,余邦侯才敢半夜三更溜进府衙,不然借他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贡靖国闭目养神,余邦侯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见耳里,他知道这全是余邦侯颠倒是非的废话,听与不听都一样。他之所以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府衙后头仆役的值房里干坐着不是失眠也不是有病,而是特意等余邦侯过来,后门没关也是他授意仆役别关的。
贡靖国此来泉州身负重任,可不是当个太平知府那么简单。如此一来使得他无法与秦家走得太近,更别提依仗秦家之势,若是叫秦家知道自己此来泉州上任的目的,别说帮自己,不把自己绑了扔到海里喂鱼就算是万幸了。
贡靖国初来泉州,举目无亲,唯一一个相熟的故人如今也变成了敌人,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借助,是以急需寻找一个在当地熟门熟路且有些势力的人来帮助自己打开局面,好着手布置一些事情,以策应不久将来即将变化的形势。
贡靖国思来想去便挑中了余邦侯,这人与秦家有仇,极易为自己拉拢所用,且势力在沿海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太小。能办事,坏事也坏不到哪里去,正合贡靖国心意。若是余邦侯身后的势力太大,贡靖国却也不敢招惹,否则被人出卖下场一定极其凄惨。
在贡靖国眼中,余邦侯属于在沿海混得不死不活的那种类型,即使自身的利益被损害没有太大的关系,贡靖国只需许下一个更大的利益就能使其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所用。然而这招用来对付秦家等大海商却是不管用的,因为他们是八闽之地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敢动他们的蛋糕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可以回转,是以贡靖国不敢与秦家走得太近,万一哪天自己的目的暴露,那就只有一个死字,即便是秦宣念在往日的一丝情份上不对付他,其他那些大海商也要致他于死地而后快。
“嗯,原来如此,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本府之前听梁县令说起这案件时也未曾多想,此时听到余同知所言非虚,险些弄出一桩冤假错案来,真是好险好险。”听余邦侯说完,贡靖国腆着脸这般说道,在他心中已是打算将余邦侯拉上船来,即便为余邦侯那嫡子开脱罪责也在所不惜。
“多谢知府大人明察秋毫为犬子申冤做主,在下代犬子拜谢府尊大人大恩大德!”闻言余邦侯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身来朝贡靖国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底,同时心中暗喜不已,搭上了贡知府这条线,他余邦侯总算可以说轻松地喘口气了。
贡靖国虚假地站起来要扶余邦侯,不过动作却是慢了半拍,但余邦侯鞠完了躬他才伸手扶起余邦侯,道:“余同知快不必如此,这不过是本府份内之事,如何当得起你如此大礼?余同知放心,令公子既是被冤枉的,本府自会还他清白。”
“大人,快来不及了!那罪状不日就要由按察司送往京城,求大人快快为犬子平反冤案,撤回罪状。”余邦侯神色焦急地说道。
“不必担心,那罪状若是送往京城本府自有办法暂时压下。”贡靖国摆了摆手,如是说道。他出身刑部,说这话自然有底气。
“哦,想来大人自有分寸,是在下鲁莽了,大人不要见过。”闻言余邦侯心中腹诽,以为贡靖国这是在拿捏自己,心中虽然不喜,但余邦侯脸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对了余同知,本府听闻再过半月不到就是五卫大比武的日子,到时举国各地的商贾权贵将会云集泉、漳二府。那时想必泉州府的乱子就会多起来,还请余同知多多协助本府治理好这一府七县之地,本府在这里多谢了。”贡靖国目光炯炯地盯着余邦侯道。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在下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姓余!”余邦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好好好,有余同知这句话本府就放心了。”贡靖国笑了起来,眼中精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东,青州府,日照县。
天色还未透亮,孔尚良便风尘仆仆地从曲阜乘坐马车赶来日照的一处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威武战船,船沿两侧陈列的大炮骇人心神,别的进港的船只都不敢停靠在战船附近。这是泉州秦家为护送孔家的三船私盐派出的护航战船,本来战船护送到达后是要返航的,孔尚良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船上的总旗停留一两日。
孔尚良如今可谓是扬眉吐气,自他回到孔府之后把事情这么一说,孔府上下愣是没一人相信,都以为他孔尚良是弄砸了差事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孔尚良也不计较,他带着孔府的管事亲自去日照县的码头接收货物,顺便叫这个不开眼的东西瞻仰一下秦家的威武战船。
把人带到码头接受了货物之后,那孔家的管事看见码头上那艘高大如楼的大型战船,那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把孔家管事吓得屁滚尿流,颠儿颠儿地跑回孔府禀报此事。衍圣公孔尚贤获悉此事,激动得不能自已,命人大开孔府正门,以极高的规格把孔尚良这个本不受重视的旁系子弟迎了进去,详细询问此事的来龙去脉。
孔尚良吐气扬眉,平日里想见圣公爷一眼比登天还难,如今对面而坐,圣公爷温言和气地跟自己个儿说话,孔尚良心中得意洋洋,说起话来也不禁款款而谈。若是换做平日,他孔尚良见了衍圣公,能不说话结巴就算是养气功夫到家了,如何能有今日之从容气度?这一切都是秦家给他带来的底气与自信。
孔尚良把事情不分巨细地跟孔尚贤说了一遍,孔尚贤听闻泉州秦家竟有意与自家走近,顿时喜不自胜。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孔家正欲进军海运而苦无门路之时居然送上门来这么一个大靠山,如何叫孔尚贤不大喜过望?
“敬之啊,此事你做的不错,与我孔家有大功,这份功劳我暂且记下。再过些许时日福建五卫大比武的日子就要来了,如今秦家有意与我孔家亲近,这正是咱们插手海运的大好机会,你需速速赶去泉州观礼,把咱们的意思说与秦家听一听。若是秦家能助我孔家在这一次的‘靖海大会’上拿下一两股,那咱们发大财的机会就来了,若是错过了机会那就得再等三年啊!敬之,兹事体大,就全拜托你了……”
耳边尤自响起孔尚贤的郑重托付,孔尚良大感身负重任,他回到孔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马不停蹄地乘车赶回日照县,带着孔尚贤的大儿子孔胤椿赶赴日照县码头前往福建泉州。
本来孔尚贤是想家中的主要人物前去泉州协助办理此事,不过孔家之人一听闻此事,顿时争抢得头破血流,这么一份大肥差摆在眼前谁不上赶着去抢?时间紧迫,由不得孔尚贤开大会来选举人选,于是他当机立断,把自己较为稳重的大儿子孔胤椿派去泉州造访秦家,如此一来既显得孔家重视此事又不失礼数,且好处又落在了自家一脉的头上,一石三鸟,正合孔尚贤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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